八十一

同齐衡分开后，墨兰低着头走路，忽闻一阵脚步然后头顶响起一个极低沉男声: “花不尽，柳无穷，应与我情同。觥船一棹百分空，何处不相逢。朱弦悄，知音少，天若有情应老。劝君看取利名场，今古梦茫茫。晏同叔的词是真好啊，如果晏相公若活着，一定认你做知音。”

墨兰没好气的看向来人:”我是喜欢晏相公的词，但此首乃是他少见的词意颓废消极的作品，我并不喜欢。”

顾廷烨道:“可这世上就是有许多的无可奈何。”

墨兰看了看他，见他五官深邃，瞳深如夜，只静静的站在那里，几片桃花树叶打下的阴影斜斜覆在他的脸上，半掩不掩的有些模糊。他手里拿着一杆枪，一副家丁打扮。

她没有过问，只道:“二哥说的没错，虽然多了几分沧桑，但人确实精神不少。”

顾廷烨闻言，似乎松了口气，微微挺直起身体，温言道:“多谢你牵挂，上次分别仿佛刚过没多久，时间过得可真快。” 其实他更想说，分开后的每一天，他都很想她。

墨兰也道:”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顾廷烨明白墨兰这是知道他方才听到了她和元若的对话，劝他对他父亲的过往释怀，他挣扎过后开口问道:“你觉得我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墨兰几乎没有思索道:”有七情六欲和自己私心的，不擅长处理周边关系的普通人。”

她才不会对着顾廷烨批判他的父亲，别看顾廷烨对他父亲很有抱怨和不满，但那是他父亲，他如果不在意就不会难么纠结了。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顾廷烨的意料，他以为她会批判他或者为他开脱，他重复一遍:“普通人？”

墨兰点头:“这世间的很多事情都在重复上演，都是寻常。当人无法周全所有人的时候，都会选择周全自己的私心。”

顾廷烨听到远远有人在寻，顾廷烨留一句”改日找你。”便一个闪身不见了。

小厮是来找顾廷烨，而顾廷烨也没有躲着藏着的意思。小厮拦着顾廷烨不肯让他走，顾廷煜更是拖着病恹恹地身子来骂他，不肯让他拿走这杆枪，但顾廷烨却觉得这把枪本来就是他早年进宫圣上赐给他的。二人争执一番，顾廷烨把枪留下了，但声称总有一日他会回来，到时候顾廷煜需得开中门，扫庭院，双手把此枪奉上。

但放过狠话之后，顾廷烨心中反而觉得自己这般真是没意思。墨兰说他父亲是个遵从自己私心的人，他父亲对他大哥是细心呵护，对他是严厉教导。确保他大哥承袭爵位，却又把一身本领传给他……这便是他父亲的私心和周全吗？

齐衡回府之后和齐国公和平宁郡主做了一次谈话。

平宁郡主也对他说出了他实话；原来，荣家最先有意结亲，她看不上他们出身便敷衍着，后来嘉成县主也对齐衡倾心，回去就求着父母做主。邕王只有嘉成县主一个女儿，自然是百班疼爱，邕王妃也对她几次说起想要结亲，她左右为难只好说出实话，不曾想邕王家竟害了荣飞燕，才有了灯会那么一档子事。他们已经得罪了荣妃，而邕王家也很明显不允许她再推诿下去。

齐国公表示他如今只有虚职，旁支子女又不争气，整个齐家几乎是靠着郡主生长在皇后身边，才荣宠了这么几年。如今齐家已经没有后路了，无论邕王是否继承大统，他们都得罪不起。

夜里，齐国公难以入眠幽幽道:“你我只此一子，他自小不曾让我们操心，我们也总想替他安排好一切，可如今他却被一个姑娘给教着长大了。”

平宁郡主沉默不语，齐大人又道；“说起来，几年前盛家四姑娘扬名他也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我就看出来他对她的才是真的上心，他那时懵懵懂懂我也不点破，只想着他日后总会遇到更好的。”

平宁郡主脸色变了几变，扯动嘴角道:”如今皇上病重，祭祀承天之事都让邕王代理主持，嘉成县主还不算好吗？”

齐国公不言语了，平宁郡主侧眼窥下丈夫的脸色，见他垂着眼睑，便又缓缓道:“我要是真想卖子求荣，也不会至今还拖着，只盼他能早点转过弯儿来。”

可哪怕齐国公和平宁郡主不想太勉强儿子，邕王可不打算给他们更多时间让他们慢慢考虑。

没过几日， 齐国公路过用邕王王府就被拉着进去吃酒，最后邕王称齐国公醉酒不回了。究竟是醉酒还是被绑，郡主与齐衡心中有数，郡主一气之下要进宫面见陛下，齐衡也跟着同去。

郡主进宫见皇后，皇后便派人去问，邕王妃一口否认称齐国公早就回去了。郡主被安排在暖房等候陛下，齐衡在宫门外等着，最后等来崩溃大哭的郡主。陛下病重见不了她，皇后忙得压根顾不上她，邕王他计算好了时辰才来了这么一出，如今竟是走到绝路。

齐衡扶着平宁郡主回家，服侍她喝下安神茶睡下。便见了邕王妃，恳求她行善放过父亲，邕王妃装傻充愣，齐衡却是把匕首抵在了脖子上，以死相逼，但邕王妃却毫不让步，还反过来威胁齐衡妥协。

齐衡质问邕王一家为什么非追着他家不放，邕王妃也毫不避讳说出实话，齐国公府这样空有爵位的人家，也能对着王府笑背着王府骂，那今后天下可还了得。她女儿往日想要的东西得不到，如今她肯定是要给女儿要弄到手。

寥寥几语中，邕王妃便已经把天下当成囊中之物，齐衡也听出邕王一家也没有把他当成一个人，他只是一个可以抢夺的物件。

邕王妃让人拿上一纸婚书，只要齐衡签了，齐国公就能平安回家。

齐衡想起墨兰的话，又想起那般骄傲的母亲放肆大哭，只得颤着身子，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只是他在签下名字的那刻，脑海中却浮现出一个念头。陛下就算真的病重，但他真的对邕王一家的所作所为都毫不知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