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七岁那年,第一次“看见”那个被锁链贯穿的男人。
起因只是一块水果硬糖。粉红色的,草莓味,躺在小卖部沾满灰尘的玻璃柜角落。他太想要了,口袋里空空的硬币硌着大腿,却不够。一股混杂着渴望和委屈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他盯着那块糖,小小的拳头在裤缝边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变…” 一个含糊的音节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连他自己都没听清。下一秒,他只觉得右眼像是被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穿!
“啊——!” 他尖叫着捂住眼睛蹲下,不是生理的剧痛,而是一种冰冷、沉重的、带着铁锈和绝望气息的幻痛。眼前的世界瞬间被撕裂、重组:
不再是嘈杂的小卖部,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悬浮着巨大青铜罗盘的幽暗虚空!无数粗如儿臂、刻满扭曲符文的暗红色锁链,从虚空的四面八方射出,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狠狠贯穿了一个悬浮在罗盘中心、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男人!
那男人穿着破碎的、样式古怪的长袍,身体被锁链以一种残酷的角度拉扯着,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最恐怖的是他的脸——或者说,本该是脸的位置——被一个巨大、冰冷、缓缓旋转的**青铜八卦罗盘**覆盖!罗盘的卦象疯狂跳动,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锁链更深的嵌入和男人身体无声的、剧烈的颤抖。没有鲜血,只有一种银白色的、星屑般的光点,从那些贯穿的伤口中不断逸散、湮灭。
“呃…呃…” 于吉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浑身冰冷,动弹不得。那被锁链贯穿的罗盘“脸”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朝着他的方向。一股浩瀚、冰冷、带着无尽推演与绝望的意志洪流,如同冰封的星河,瞬间冲刷过他的意识!
“小鬼!嚎什么丧!不买东西就滚出去!” 店主粗鲁的呵骂声像一记耳光,将于吉从那个恐怖的虚空中猛地拽回现实。他瘫坐在地上,小脸惨白,浑身被冷汗浸透,捂着右眼的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那块粉红色的水果硬糖,依旧静静地躺在玻璃柜的角落里,纹丝未变。
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右眼里残留的冰冷和那被锁链贯穿的罗盘男人,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了他幼小的灵魂深处。他后来知道,那叫解离,医生说他太敏感,想象力太丰富。可那痛楚,那绝望的凝视,太真实了。
同一时刻,遥远的彼方:
孔明(12岁,某和平世界天才少年班学员):
他正屏息凝神,指尖即将按下超算模拟实验的最后一个确认键。突然,一阵毫无征兆的、撕裂般的剧痛贯穿了他的肋骨!眼前精密的数学模型瞬间崩解,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飞舞的、冰冷的青铜卦签和震耳欲聋的锁链绞紧声!他闷哼一声,手指一歪,价值千万的实验参数瞬间归零。导师的惊呼声中,他茫然地捂住胸口,冷汗涔涔,仿佛那里真的被无形的锁链洞穿。当晚,他发起了高烧,梦里全是冰冷的罗盘和绝望的银白光点。
伯言(9岁,生态保留区植物学家的女儿):
她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株濒危的月光兰移入培养皿。指尖触碰到冰凉叶片的一瞬,一股灼热、粘稠、带着腐败甜香的剧痛猛地从手腕窜上!她惊叫缩手,低头一看,白皙的手腕皮肤上,赫然浮现出几道青黑色、如同燃烧藤蔓般的诡异红痕!培养皿中的月光兰,在她惊恐的目光中,叶片迅速卷曲、发黑,渗出恶臭的粘液,仿佛被无形的毒火瞬间焚毁。母亲赶来时,只看到女儿抱着手腕蜷缩在角落,小脸上满是泪水,喃喃着:“藤…藤在烧他…好痛…”
这样的“意外”和“噩梦”,在于吉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如同跗骨之蛆,频频发生。触发点毫无规律:可能是考试前极度的焦虑,可能是被同学孤立时涌上的愤怒,也可能是对着枯萎的盆栽时莫名的悲伤。每一次,他都无法控制那个想要“改变”什么的冲动,每一次,都以右眼那撕裂灵魂的剧痛和罗盘男人受刑的恐怖幻象告终。每一次,他试图改变的物体——一块橡皮、一道错题、窗外的一片落叶——都毫无变化。唯一改变的,是他越来越沉默阴郁的性格,以及病历本上日益加重的“解离性障碍”诊断。
而世界的另一端,孔明和伯言的生活也被这些同步的、无法解释的剧痛和噩梦阴影笼罩。孔明的实验频频因“突发性神经痛”失败,被同学视为怪胎;伯言对植物的亲和力被手腕莫名的灼痛和植物突然的枯萎所抵消,被保护区的人疏远。他们各自在孤独和困惑中长大,将那些痛苦的瞬间深埋心底,却如同黑暗中闪烁的萤火,无法忽视。
直到他们成年。
十八岁生日那天,于吉在打工回家的路上,目睹了一场惨烈的车祸。刺耳的刹车声、飞溅的玻璃碎片、扭曲的金属和蔓延的鲜血…巨大的冲击和目睹生命的脆弱带来的绝望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那股熟悉的、想要“改变”的热流再次不受控制地冲上头顶,他死死盯着那辆扭曲变形的汽车和车下渗出的鲜血,一个疯狂的念头在绝望中滋生:
“变…变回完整!变回没撞上之前!”
这一次,他没有含糊,几乎是嘶吼出声!
右眼瞬间传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仿佛眼球被生生剜出的剧痛!熟悉的幽暗虚空、巨大的青铜罗盘、贯穿苍白男人的锁链再次降临!但这一次,在那无尽的绝望洪流冲刷而来的瞬间,于吉在剧痛的间隙,捕捉到了一丝不同——他仿佛“听”到了,遥远的地方,有两声同样痛苦、同样惊愕的闷哼!一声带着数学推演的冰冷余韵,一声带着草木焚毁的焦灼气息!
幻象褪去,车祸现场依旧惨烈,没有任何改变。于吉跪倒在地,大口喘息,右眼血流如注。然而,这一次,他眼中除了痛苦和恐惧,第一次燃起了一种近乎疯狂的、想要探究真相的火焰。
他挣扎着掏出廉价的手机,手指颤抖着,在搜索栏里,第一次输入了伴随他噩梦多年的、那个罗盘男人脸上隐约浮现的、如同古老文字般的两个符号——经过无数次模糊梦境的拼凑,他勉强记得的形态:
“孔明”和 “伯言”。
搜索圈转动,结果跳出的瞬间,于吉的瞳孔骤然收缩。
几乎在同一时间,身处不同和平世界的孔明和伯言,一个正凝视着屏幕上因剧痛而中断实验留下的、无法用现有数学解释的诡异能量波谱图,另一个则看着手腕上刚刚浮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狰狞的燃烧藤蔓状红痕,他们不约而同地,在心底默念或搜索了那个困扰他们多年的、源自痛苦幻象的模糊名字:
“于吉”。
命运的丝线,在跨越世界的痛苦共鸣中,第一次被他们自己清晰地触摸到了。寻找“异常”根源的誓言,无需言语,已在三个被诅咒的灵魂深处无声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