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间那如跗骨之蛆的冰冷锁链感,消失了。右眼深处,那被罗盘男人凝视、撕裂灵魂的幻痛,沉寂了。蚀梦之链加诸于身的、源自彼界的酷刑烙印,被这片空间无声地抹去。
葛明(孔明)站在一片广袤无垠的翠绿平原上。阳光暖融,草叶柔软,溪流潺潺。宁静祥和得如同精心描绘的画卷。
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指节分明,皮肤下是温热的血液在流淌——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清晰感知到的“真实”触感,属于这具血肉之躯本身。
没有犹豫,他右手猛地抓住左手小指,指腹精准地压在指骨最脆弱的连接处,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掰!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刺耳!钻心刺骨的剧痛瞬间从指骨炸开,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顺着神经直刺大脑!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鬓角,身体因这纯粹的、属于凡俗肉体的剧痛而本能地佝偻、颤抖。小指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皮肤迅速红肿发紫,剧痛如同沸腾的岩浆在里面翻滚。
他死死盯着那根变形的手指,呼吸因疼痛而变得粗重。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阳光依旧温暖,微风依旧和煦。然而,那根断指,除了因充血而更加肿胀发亮,没有任何愈合的迹象!剧痛持续地、真实地啃噬着他的神经。
“再生…未触发。”葛明的声音因疼痛而带着一丝沙哑,但其中的冰冷计算丝毫未减。蚀梦之痛被屏蔽,但这具身体的损伤,并未因空间的特性而自动复原。
他需要一个更彻底的验证。
目光扫过身旁一块棱角尖锐、大小适中的岩石。他没有丝毫迟疑,左手(连同那根剧痛的断指)猛地挥出,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岩石最锋利的棱角!
“噗嗤——!”
血肉撕裂的闷响!剧痛瞬间升级为撕心裂肺的洪流!整个左手掌血肉模糊,几根指骨彻底碎裂变形,森白的骨茬刺破皮肤暴露在空气中!鲜血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碧绿的草叶。难以想象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视野瞬间被冷汗和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他单膝跪地,全靠强大的意志力才没有彻底昏厥过去。
剧痛持续着。伤口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只有鲜血的流失带来阵阵虚弱和眩晕。生命力在真实的痛苦中一点点流逝。
然后,就在失血带来的黑暗即将彻底吞噬意识的前一刻——
嗡!
一种奇异的、空间错位般的眩晕感袭来。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下了“重置”键。
剧痛消失了。
虚弱感消失了。
视野瞬间清晰。
葛明发现自己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左手光滑如初,没有一丝伤痕,仿佛刚才那惨烈的自戕只是一场噩梦。身下的草地也洁净如新,不见半点血迹。唯有残留在神经末梢的、那撕心裂肺痛楚的“余韵”,以及大脑深处对死亡降临瞬间的冰冷记忆,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死亡…触发重置。”他活动着完好无损的手指,冰蓝色的瞳孔深处,数据流无声地奔腾、分析。“损伤无法自愈,唯有彻底死亡,方能恢复如初。重置点…固定。”
他环顾这片过分宁静的天地。陆伯温不在。于晦不在。失散前最后的画面清晰浮现:吞噬一切的暗红浓雾,于晦捂眼佝偻的身影,陆伯温手腕爆发的青光,以及…那个在边缘、脸上带着惊惶与隐忍的青年——明隐。又一个被卷入的“同伴”。
肋间的“空无”感是冰冷的提示。蚀梦之链的痛苦是他们三人跨越维度的精神锚链。痛苦消失,锚链断裂。他们各自被困在孤岛般的空间碎片里,生死未卜。
一丝源于“同伴失散”的焦虑涟漪刚泛起,便被绝对理性的冰层彻底冻结、粉碎。担忧是低效的噪音,是能量的无谓损耗。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刚刚“重置”的左手手掌上。那真实的、濒临死亡的剧痛体验,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打开了他对这片空间本质的认知。也为他指明了一条通往强大的、布满荆棘与骸骨的道路。
无蚀梦之痛干扰。无限死亡重置。固定的“重生点”。独立封闭的环境。
这空间不再是单纯的囚笼。这是一座以自身血肉与死亡为薪柴的终极熔炉。
蚀梦之链的痛苦被屏蔽,意味着他推演所需的“精神带宽”前所未有的空阔、洁净。他可以构建更庞大、更精密的模型,去解析赤阳之瞳的污染核心,去模拟景门锁链的禁锢逻辑,甚至…尝试逆向推演这“死亡重置”空间本身的运行规则。
而这具保留完整痛觉神经、唯有死亡方能“刷新”的躯体,则成为了最残酷也最有效的训练场。他可以进行那些在真实世界绝无可能尝试、一旦失败便是真正终结的极限挑战:
主动回忆、模拟星锢锁链贯穿之痛!在每一次死亡重置的间隙,用意志力反复锤炼精神的耐受力,将痛苦承受阈值推向非人境界。每一次濒死体验,都是对恐惧本能的终极祛魅。
在意识中模拟与赤阳爪牙、景门卦签、杜门毒藤的生死搏杀。将推演出的战斗方案,在现实中以血肉之躯进行极限验证!被熔岩灼烧?死一次,记住痛楚和闪避角度。被卦签贯穿?死一次,分析轨迹和防御弱点。被毒藤腐蚀?死一次,体验毒素路径和抗性阈值…每一次死亡,都带来最真实、最深刻的战斗经验沉淀。死亡,成为他学习敌人、优化自身战技的最高效“学费”。
主动踏入模拟出的绝境:跳入沸腾的岩浆(体验灼烧与窒息),冲入足以撕裂躯体的风暴(体验切割与失重),将自己暴露在剧毒孢子云中(体验侵蚀与衰竭)…在真实的、足以摧毁灵魂的剧痛中死亡,在重置后分析感知的极限数据,锤炼意志在极端痛苦下的绝对掌控。每一次死亡,都是一次对肉体感知和精神意志的暴力淬火与提纯。
死亡。剧痛。重置。
死亡。剧痛。重置。
这片宁静的平原,早已不再是虚假的天堂。它变成了葛明专属的、用自身无数次血肉横飞和意识湮灭浇筑而成的修罗场。每一寸看似无害的草地,都曾浸透他不同死法留下的“幻血”;每一块岩石的棱角,都曾是他主动撞向终结的冰冷墓碑。
他的动作越来越精准,越来越高效。不再是单纯的莽撞寻死,而是每一次冲刺、每一次撞击、每一次踏入模拟绝境,都带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近乎艺术般的冷酷美感。肌肉在无数次死亡与重生中,烙印下了最优化的发力轨迹;神经在极致痛楚的反复灼烧下,变得如同淬火的琴弦,坚韧而敏感;意志则在濒临崩溃又强行拉回的无限循环中,淬炼得如同万载玄冰,再无一丝涟漪能撼动其下的绝对理性。
他甚至开始利用重置点固定的特性,进行更复杂的推演实验。在死亡前的一瞬,将推演出的关键数据或待验证的模型片段,以精神烙印的方式强行刻入濒临涣散的意识核心。尽管每次死亡重置都会冲刷掉大部分记忆,但总有极其细微的碎片如同沉入深海的星尘,在重生后的意识中留下模糊却至关重要的“直觉”或“方向感”。这些碎片,在他冰冷的数据流推演中,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指引着下一次死亡验证的路径。
第两千七百一十三次死亡。
他“抓”到了什么。
不是数据,不是逻辑,不是任何可以用公式推演的模型。那是一种…状态。一种超越了“生”与“死”二元对立的、悬停在永恒寂灭门槛上的…刹那清明。它不在“生”的领域锤炼!
它需要…向死而生,直抵死境的最深渊,在那万物归墟的临界点上,才能惊鸿一瞥!
“原来…如此…” 葛明低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不再是观察力量,而是凝视着这双无数次粉碎、又无数次重生的手掌,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它们,认识这具在死亡中不断淬炼的躯壳。
冰冷的逻辑堡垒,第一次被一种汹涌的、近乎狂暴的浪潮从内部冲垮!那不是蚀梦之链的痛苦,不是对同伴的担忧,那是…狂喜!
一种洞穿了亿万次死亡迷雾、终于抓住那唯一一线生机的、纯粹到极致的悟道之狂喜!
长久以来被冰封、被压抑、被视作“干扰源”的情感洪流,如同积蓄万载的火山,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也是最终的宣泄口!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从他紧抿的唇间迸发出来!起初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如同生锈齿轮的艰涩转动。但迅速变得高昂、激越、甚至带着一丝癫狂!这笑声在空旷的平原上回荡,撕碎了虚假的宁静,震得脚下的青草都仿佛在颤抖!
他猛地仰起头,对着那虚假的、蔚蓝如洗的天空,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一声穿透灵魂的呐喊:
“我找到了!回光返照…非生于生!非藏于痛!在死之极渊!在无之临界!一念回光!照破万古迷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