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稀疏的枝叶，在空地投下斑驳的光影。
少年刚刚完成一套繁复的步法练习，气息微喘，汗水沿着紧绷的颈项滑落。他走到空地边缘，拿起搁在树桩上的粗陶水罐，仰头灌了几口清水。水流沿着他的下颌淌下，沾湿了前襟。
江晏坐在不远处一块光滑的青石上，正用一块磨刀石，缓慢而细致地打磨着一柄铁剑的刃口。
那剑身黯淡无光，剑脊厚重，样式古朴，正是江晏自己惯用的佩剑。砂石与金属摩擦，发出单调而刺耳的“沙沙”声。
少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柄剑吸引。
这些日子，他日日与枯枝为伍，早已用得顺手，可心底深处，对一柄真正利刃的渴望从未熄灭。
那冰冷的锋芒，才是复仇的獠牙。
他放下水罐，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没忍住，开口问道：“我的剑呢？”
声音不大，却打破了午后暂时的宁静。
江晏磨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起。那“沙沙”的摩擦声依旧平稳，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你还配不上。”四个字，平淡无波，从江晏口中吐出，却像冰锥，精准地刺入少年的心口。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少年的脸色瞬间涨红，又迅速褪为惨白。耻辱和愤怒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枯枝在掌心被握得死紧，几乎要嵌入皮肉。那双幽深的眼眸里，骤然腾起暴戾的火焰，死死盯住青石上那个沉静如渊的身影。
“你说什么？！”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戾气。
江晏终于停下了磨剑的动作。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少年眼中那几乎要噬人的怒火。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挑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
“剑是凶器。”江晏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盖过了少年粗重的喘息，“握剑的手，要稳。握剑的心，更要稳。”他目光扫过少年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你现在的样子，握剑，只会被剑反噬，死得更快。”
他顿了顿，视线重新落回手中的铁剑上，手指轻轻拂过刚刚磨砺过的、泛着幽冷青光的刃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专注。
“剑，是命。”他低沉的嗓音在山风中显得有些飘忽，“你的命，我的命，仇人的命……都系于一线锋芒之上。它不会认你是谁家的公子，它只认一个‘稳’字。”他抬起眼，再次看向少年，那眼神锐利如他手中的剑锋，“心浮气躁，恨意蒙眼，握不稳自己的命，拿什么去断别人的命？”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少年剧烈起伏的胸膛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他脸上的血色褪尽，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江晏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他被仇恨和屈辱填满的心上。那燃烧的暴怒火焰，在对方沉静如水的目光下，竟被一点点强行压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冰冷，一种被看透本质的难堪，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
他死死盯着江晏手中那柄泛着幽光的铁剑，看着那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的手。良久，他紧握枯枝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一根根地松开。那根被他攥得温热的枯枝，“啪嗒”一声轻响，掉落在脚边的草丛里。
他没有再看江晏，也没有去捡那根枯枝，只是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青石的方向。肩膀微微起伏，像是在极力平复着汹涌的情绪。阳光落在他紧绷的脊背上，勾勒出少年倔强而孤绝的轮廓。
江晏收回目光，重新拿起磨刀石，那单调刺耳的“沙沙”声，再次在午后的山林间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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