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祭

历2032年3月4日

　时节为五

　子城榕安街028号地下

　我是张月明。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能看到这些就说明我们最终的殊死一搏失败了，失败导致的后果无可挽回，至少在我们这一代是无可挽回的。

　写下这些事的想法最初来源于方远的一个梦，那是去年冬季的第二场雪，是我们最能看到希望的时候，那时候天地间的桎梏都在碎裂，那些细小的缝隙就快要伸到每一个人心中，自由触手可及。可就是这么一段看似前程似锦的日子里，方远却被一个模糊的梦魇死死纠缠着，再后来，那个梦魇出现于营地中绝大部分的人的身上。没有人能说明自己在梦里到底见到了什么，但恐慌的情绪却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于是我答应方远，在一段我认为比较平和的日子里，我会写下所有发生过的事情，留下我们应该留下的印迹，让后来人知晓这一段秘密。

　那之后的六个月，我尽全力避免自己留下这些材料。我能看到营地里的所有人都在强忍着心中的痛苦和不安小心翼翼地工作着，而他们对于事实曾经的笃信正在一点点的被消磨，对此我竟是完全的无能为力。

直到上周。 　　

那个梦魇终于找上了我。

我是被嘉平叫醒的，他晃着我的肩膀，嘴唇上下翻动的说着什么话，可我一个字都听不到。我被自己满眶的眼泪吓了一大跳，尽管嘉平的拥抱温暖厚重，尽管我无法回想出自己到底梦到了什么，但我就是不可抑制的觉得十分悲伤，好像我的存在突然失去了意义，好像我们这些人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我现在在一个从未来过的陌生地窖里准备写下我们这一路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在以下讲述中，我会尽量把我们这段时间来收集到的一切线索都和盘托出，但我衷心地希望不会有人看到这些。

无论你是来自哪方，无论你对事实的真相有着怎样的着迷，亦或者你是一个完全置身事外的干干净净的局外人。我的意见都和吴生当年告诉我的那句话一样——离开吧，好好去过完自己的一生。

当时我没有听他的话，我当然不指望你会听我的。

方远说人各有命，无论是谁都要和命运对抗，我对此深信不疑。因此我把决定权完完整整的交付于你手中，你可以烧掉面前的这沓纸张然后转身离开，又或者你可以打开并阅读它，看看这些年人们都错过了哪些好戏。

对我而言，一切的一切都始源于2025年的秋天。

我叫张月明。

“一千七百多年前，子城被巫术死死笼罩，修炼术士们狂热地痴迷着魔法、咒术、灵气、念力之类的概念，渴望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这种疯狂很快席卷了整片大陆。在向自然索求力量无果后，活人祭祀的说法开始疯狂流传，人们莫名相信越是纯净的灵魂在越是痛苦的毁灭中便能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潜力。也是在那时，无数的神出现了，只是他们的出现并非为了庇佑无能为力的人民，也不是为了维系所谓善良与正义，而是一种借口，一种掩饰，是为了给从癫狂中回过神的人们找一个理由。在层层献血堆积的祭祀坑中，伴随着无数怨灵的哀鸣，神就这么诞生了。”

“自此，所有罪恶都可以丢给神，是神要的这一切，是神蛊惑了纯良的人们，都怪罪于——”

我合上书，看着面前三张可爱的小脸，突然有些后悔。大过节的，念点什么不好，偏偏翻到了这本破书，又偏偏这帮孩子感兴趣的不得了。

“怪罪于神吗？姐姐。”

“啊，书上是这么写的，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我打开另外一本封面上画着小鹿的童话书，心虚地转移话题道：

“现在有谁想知道奇迹小鹿和大力水牛之间的故事呢？”

“月明，让孩子们来客厅看电视吧，你去河谷找王叔叔要一下所里的文档，刚好等你回来就可以吃饭啦！”

我妈妈姜女士适时地拯救我于牢笼中，我乐得与这帮小孩分开，不等我妈再叮嘱我要讲礼貌之类的老生常谈，我便一溜烟逃出了烟雾缭绕的房间。

今天是秋祭的最后一天，路上行人少的实在可怜，就连平日常见的几只流浪猫狗都没了踪影，走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我一时竟想到了荒凉二字，梧桐叶在青石板路上打着旋，也许是祭祀的灰掉落在我白色的羽绒服上，图案像是种古老的印记。公交车的司机打着比我还夸张的哈欠，一脸困倦地看着我刷卡。

“滴～学生卡。”

“师傅今天人可真少啊！”

“少吗？”师傅瞄了我一眼，喉结滚动着，挤出一句古怪的笑音：“我这前一趟还拉了满客叻。”

“我看街上都没什么人。”

师傅不屑地摇了摇头，没好气地接我话道：“市中心的老板们都在家里睡大觉，我们这种苦命人才出来挣钱。”

我一时语塞，只得转移话题道：“师傅等会到河谷方便叫一下我吗？我对那边不熟，怕坐过站”

车厢里弥漫着各种草药的混合气味，所有店铺都垂下了灰色的铁幕，只有神龛前的蜡烛燃着诡谲红光。从城中到河谷大概要一个多小时，我出门实在太急，压根没注意到自己手机只有不到一半的电量，这下可好，没法刷视频打发时间了。

过了四五个站点都没有乘客，我耐着性子从古诗词句背到了专业课知识，可一抬眼，表上的指针只划过了十分钟不到。

兴许是同样觉得无聊，司机师傅突然找我搭话，短短几个回合，我的年龄、专业、成绩、家庭住址、甚至是情感经历都交代了个明明白白，再这样下去连我家祖坟在哪都要暴露了。我赶忙转话题道：

“您最近生意好么？”

话一出口我就想扇自己一巴掌，这个话题转的实在生硬，最近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祭拜，十天半个月出不了一趟门，哪来的鬼生意？

没想到司机师傅咂巴了两下嘴，居然点了点头：

“还可以吧，除了你这趟没什么人，其他时候我这趟车还能坐个半满的叻。”

“我以为没什么人出来呢。”

“往年是这样地啦，这几年形势不好，到处都在传浅流和苍山要打仗地啦。谁都想捞一笔赶紧跑，子城在中间打起来肯定避免不了地啦。你是不知道，今年——”

一阵铃声打断了师傅的话，他用一种我听不懂的方言很大声地讲着话，我自觉无趣又只能望着窗外的白茫一片发呆。

要打起来了吗？浅流和苍山的冲突不是什么秘密，两地的人民彼此也都知根知底，只是网上的消息都说在和谈了，子城和坞安也一直在调和，我们老师甚至在课上明确说了不会打起来让我们放宽心好好学习，可学生社团里有人发传单在动员一些事，我不想看也不敢看，这些暗流在我身边涌动着，让我分分秒秒都不得安宁。

在师傅大嗓门的伴奏下我终于是熬到了站，正准备下车时，师傅突然叫住了我：“诶，小姑娘，你东西掉了！”

“什么？”

师傅不回我的话，只是急匆地往我手里塞了个牛皮小包，然后一巴掌把我推下了车。

我看着手里的包，一时无语凝噎，这包小小的，分量却不轻，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金子么？罢了，等返程时再放到师傅那跟他解释吧，按照时间推算，到时候送我回去的师傅还是他。

河谷的地形极其复杂，雾气又厚重，我无法分辨自己的确切方位，手机也没信号。我记得这里有至少五条路，是个十分复杂的交错口，按理说我只要下车就能看到一棵大槐树，顺着槐树旁的小路走上十分钟就是王叔叔的家，但我连树在哪都看不见。厚重的雾直冲我嗓子眼，血腥气味涌上了我的喉咙，我捂着嘴咳嗽，竟满手血渍。

邪门了，难道这不是雾，是毒气？没道理啊，我上午出来打酱油时还好好的。

我定了定神，遇见这种事最应该做的就是找一个合理的借口，比如我咳血是因为前些天着凉了，肺炎迟迟未好，秋祭后的空气质量又太差，两者相互作用，使得我的肺部格外难受。好在离天黑还有四五个小时，我也无需着急，大不了再坐车返程就是了，姜女士人美心善，不会怪罪我半分。

就在我下定决心开摆时，一条老狗晃晃悠悠地走到我眼前，我定睛一看，正是王叔叔家的阿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