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冬夜,陈野把我堵在教学楼后的香樟树下。雪粒子落在他睫毛上,他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个信封,边角被体温焐得发软:“填志愿前,一定要拆开。”
那时他妈妈刚找过我。女人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指甲涂着暗红的蔻丹,轻轻敲着茶几:“你爸爸的病需要钱,陈野的保送名额来之不易,你们不该互相耽误。”我捏着校服袖口,看见她包里露出的诊断书——是陈野爷爷的名字,晚期肺癌,和我爸爸病历本上的字迹重叠在一起。
百日誓师那天,陈野在人群里朝我挥手,手里举着写着“北城见”的草稿纸。我别过脸,把他给的信封塞进课桌最深处。后来我填了南方的师范,他在保送表上签了字,去了北方的医科大学——他说过要当医生,治像我爸爸和他爷爷这样的病。
大一那年春节,同学聚会在KTV。有人起哄让陈野唱情歌,他刚拿起话筒,门口进来个穿白毛衣的女生,是他姑姑家的表妹。女生自然地坐在他身边,抢过话筒说:“我哥五音不全,我替他唱。”我看着陈野低头开可乐,拉环弹起的瞬间,他睫毛颤了颤,像极了当年在香樟树下看我的眼神。
散场时表妹挽着他的胳膊,笑着跟我道别:“听说学姐在南方?我哥总念叨那边的梅雨季容易风湿。”我攥着包带转身,听见身后陈野低声说:“别乱讲。”
直到大三,我在旧书市场淘到本二手解剖学笔记。扉页有行极轻的字迹,是陈野的笔锋:“南方的梅雨季,要记得晒被子。”突然想起那个没拆的信封,回家翻箱倒柜找出来,封口处的胶水早已失效。
里面只有张照片——是高三拍的毕业照,他在背面圈出我的位置,写着:“爷爷的手术很成功,我在北城等你。”日期是我去南方报到的那天。
去年冬天去北城出差,我在医院的公告栏看见陈野的名字,旁边贴着他领奖学金的照片。他比从前清瘦,戴着金丝眼镜,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和当年他给我讲题时用的那支一模一样。
护士站的小姑娘笑着说:“陈医生总在值班室待到很晚,说要等个南方来的病人,病历本上写着她爸爸的名字。”我摸着口袋里的新病历本,转身走进电梯。
雨落在医院的玻璃窗上,像极了那年冬夜的雪。
在医院走廊,我攥着病历本,指节泛白。护士站小姑娘说,陈野总守着份特殊病历,患者是我爸,地址填的却是我大学时的南方宿舍。
推开门,消毒水味撞得我眼眶发酸。陈野戴着金丝眼镜,白大褂笔挺,见我时,钢笔“当啷”坠地——与当年给我讲题的那支,纹丝不差。
他俯身捡笔,我盯着他后颈发旋,想起高三誓师,他举起“北城见”的草稿纸,阳光把影子抻长,却没照进我填志愿时颤抖的笔尖。他起身,镜片后的眼尾泛红,“你爸的治疗方案……” 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闷闷的。
我把病历本拍在桌上,“你等的根本不是我爸,是想等我出现吧?” 他攥着钢笔的手猛地收紧,指节青白,“爷爷走后,我查遍南方医院资料,就盼哪天能收到你爸的病历,这样……你或许会回来,听我解释当年的‘放 手’。”
那天深夜,陈野值完夜班,带我去了医院天台的 “秘密基地”。他从白大褂内层掏出个铁盒,生锈的锁头挂着当年那封信的封口碎片。盒里是叠信:第一封是高三未拆的,背面用铅笔写满 “你为什么没拆”;第二封是大一写的,说同学聚会后,他去南方找我,在师范院校门口,看见我给学生讲题时笑弯的眼,觉得 “你过得好,我该退场”;最新一封墨迹未干,“今天你站在诊室,我才敢承认,这么多年,我等的从来不是病历,是你”。
风卷着医院的消毒水味,他说这些年,每次路过南方患者的病房,都恍惚能听见我讲课的声音。我笑他傻,他却把我手贴在胸口,“这里早就被‘未拆的信’‘没说的北城见’塞满啦” 。
后来,爸爸的手术很顺利。陈野会在我给学生上网课时,偷偷在屏幕另一头 “旁听”,被我逮到就晃着钢笔笑:“想提前听我家老师给未来学生的课。” 有次他值大夜班,清晨发来消息,是张手写教案,标题 “如何让错过的人,重新走到生命里”,备注栏画着当年香樟树下的我们,雪粒子落在他睫毛上,我藏在信封后的心动。
又一年冬雪,陈野把我堵在天台,这次他举着支新钢笔,笔帽刻着 “北城见” 变形的婚戒纹路。他睫毛上的雪化在镜片,像当年未拆的信,藏着数不清的、要讲给我听的晨昏。他说:“当年没拆的信,现在拆成一辈子的‘我们’,可以吗?” 我扑进他怀里,那些错过的、遗憾的、在岁月里疯长的爱意,终于在这个雪天,找到了归处。
那堆旧信,被我做成时间胶囊,埋在医院天台老香樟下。原来有些错过,是命运设的局,让爱意在等待里扎根,等重逢时,能从 “我等你”,长成 “我们一起”,把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熬成共赴余生的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