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李敏赫把自己砸进被窝的怀抱。这一天实在发生太多事了。火焰的焦糊味、闵雪雅撕心裂肺的咳嗽、车柱完那洞穿一切的冰冷视线，还有周锡京兄妹临走时淬毒般的眼神……像无数碎片在脑子里疯狂旋转，搅得他头痛欲裂。他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着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坠落感——等待时间再次将他无情地拖回那个噩梦开始的起点，那辆燃烧的废弃面包车前。
黑暗沉重，意识模糊地沉浮，却始终没有等到那预料中的“重置”。
再次睁开眼，刺目的晨光正透过落地窗泼洒进来，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切割出耀眼的金色光斑。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昂贵的香氛气息。李敏赫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难以置信地瞪着窗外流光溢彩的晨景，又低头看看自己缠着干净纱布的手掌。
没有循环。
没有重新开始。
时间……竟然正常地向前流淌了？
巨大的茫然瞬间攫住了他——难道是因为他救了闵雪雅？达成了一个较好的结局？他烦躁地抓了抓刚睡醒的、变得一团糟的头发。
为表谢意，闵雪雅特意请李敏赫吃饭，即便她已尽力选了能力范围内最好的炸鸡店。对李敏赫这样的小少爷而言，这里仍是前所未闻的天地。他从小锦衣玉食，餐餐都是最精致的营养配餐，眼前这种油腻腻的炸鸡，根本不在他的认知范围内。虽然内心难免嫌弃，但收到闵雪雅的邀请，他还是给足面子来了。
“伤怎么样了？”李敏赫啜了一口可乐，抬眼看向对面。
“好多了。”闵雪雅轻声回答。
店里其他客人的目光不时飘向李敏赫——这位衣着光鲜、气质矜贵的小少爷，与这喧闹油腻的环境格格不入。
“青雅艺高的新生入学教育，你会去吗？”李敏赫问道。
“嗯，”闵雪雅点头，“我是凭实力考上的，没理由不去。”
“行吧。”李敏赫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拿出一个纸袋递给闵雪雅，“这个给你。”
“青雅艺高的校服？”闵雪雅有些意外。
“我想你可能需要，”李敏赫语气平淡，“既然要上学，总得穿着校服去吧。”
“谢谢……真的谢谢你。”闵雪雅低下头，眼眶微微发热，努力抑制着情绪。
李敏赫扬手招呼老板准备结账。闵雪雅连忙阻止：“说好是我感谢你，怎么能让你付钱。”
“让你付钱，我成什么了？”李敏赫掏出银行卡，示意老板刷卡。
老板搓着手，略显尴尬地解释：“抱歉啊，小店……刷不了卡。”
“莫？！”李敏赫一脸错愕。
“还是我来吧。”闵雪雅抿了抿嘴，忍下笑意，从钱包里取出几张折痕很深的纸币递给老板。
“啧，真是丢人！”李敏赫懊恼地回头扫了一眼店面，“这年头居然还有不能刷卡的地方？”
“有的，”闵雪雅平静地说，“这样的地方……其实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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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青雅艺高新生入学教育日。闵雪雅穿着崭新的校服，挺括的藏青色西装外套，滚着精致的银色校徽边线，同色系的格纹短裙，雪白的衬衫，还有配套的领结、皮鞋、书包……整套行头质地精良，泛着昂贵的光泽。脚步坚定地踏进教室，迎接她的是同学们异样的目光。
面对同学们嘲讽的话语，她紧绷着脸，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用冰冷的姿态紧紧守护着自己脆弱的自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老师推开教室的门，“闵雪雅同学？”老师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嘈杂瞬间安静下来，“请跟我来一趟，理事长要见你。”
入学教育的喧闹早已散尽，走廊里空无一人，只剩下窗外渐渐西斜的阳光，将影子拉得老长。闵雪雅紧紧拽着帆布包背带，脚步有些虚浮，后背的衬衫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刚才在理事长办公室那场无声的、却惊心动魄的对峙，几乎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千瑞珍最后那怨毒到极点的眼神，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海里。她知道，自己捅了一个无法想象的马蜂窝。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躲回她那小小的、破败的、却暂时安全的小家。
就在她经过一间挂着“音乐器材室”牌子的空教室门口时——
“唔！”
一只带着薄汗、有些冰凉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从虚掩的门缝里伸出，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口鼻！另一只手臂则像铁钳一样，瞬间环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粗暴地拖进了昏暗的教室！
“砰！”教室门在身后被迅速关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
闵雪雅魂飞魄散，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求生的本能让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拼命挣扎，手肘狠狠向后撞击，双脚乱蹬，牙齿下意识地狠狠咬向捂在自己嘴上的那只手！
“嘶——！”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嘶，捂着她嘴的手猛地缩了回去。
“是我！闵雪雅！看清楚！是我！”李敏赫急促而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惊魂未定的喘息。
闵雪雅猛地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昏暗的光线下，她看清了眼前的人——李敏赫。
他正飞快地甩着刚才被咬痛的那只手，龇牙咧嘴，另一只手竖起食指比了个“嘘”的手势，警惕地侧耳倾听着门外的动静。确认走廊依旧空寂无声后，他才长长地、心有余悸地吐出一口气。
闵雪雅也终于缓过气，看清了眼前这个“袭击者”是谁。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看着李敏赫被咬痛的手，她带着歉意说道。
“没事，”李敏赫甩甩手，注意力立刻转移，他压低声音，语气近乎笃定，“千老师找你，是让你退学吧？”
闵雪雅一怔，下意识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李敏赫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松开手，烦躁地耙了耙自己精心打理此刻却有些凌乱的头发，脸上露出一种“你简直天真得可笑”的表情，声音带着压抑的急躁，“用脚后跟想都知道！周锡京那关你都没过，她们怎么可能让你安安稳稳待在学校碍眼？千瑞珍是什么人？青雅艺高就是她的王国，绝不允许任何人忤逆她！你骗了她女儿，还拿到了周锡京和夏恩星都在争的第一，还想在清雅艺高上学？退学，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温和’的处理方式了！”他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对于赫拉宫殿里那些大人物的行事作风，他摸得门儿清。
所以他才选择当个吊车尾的小跟班，尽量不引人注意，不被忌惮。
闵雪雅看着他脸上那毫不作伪的紧张和笃定，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嗯？”李敏赫没听清，或者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凑近一步，紧盯着闵雪雅的眼睛，“你‘嗯’是什么意思？她逼你签了？你真签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也许是遗憾？
闵雪雅抬起头，迎上他探究的目光，那双深色的眸子里，此刻却奇异般地沉淀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平静？她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寂静的教室里：“没有。我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李敏赫的眼睛瞬间睁大，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你怎么解决的？千瑞珍那个女人是吃素的吗？她……”他猛地顿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噎住了喉咙。一个极其可怕、却又无比符合逻辑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他的脑海！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比刚才被咬时还要惨白！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教室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指着闵雪雅，手指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尖锐得几乎破音：
“你……你该不会……用那个视频……威胁她了？！”
昏暗的光线下，闵雪雅看着李敏赫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看着他眼中翻涌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惊涛骇浪般的恐惧。
她惊讶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看到了！”李敏赫的声音因为焦虑而发紧，他像困兽般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语速飞快，“35层庭园！千老师和周叔叔！”
完了！
彻底完了！
周锡京和周锡勋自己还能勉强应付，可是在千瑞珍和周丹泰这两个名字面前，简直不值一提！那两个人，只要一句话，他们家就得离开赫拉宫殿和青雅艺高。
尤其是周丹泰！那个在赫拉宫殿顶层，在首尔乃至整个韩国都盘踞在权力与财富阴影最深处的男人！他的冷酷、他的手段、他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控制力……李敏赫从小就在父辈敬畏的只言片语中感受着那份沉重的恐惧。
闵雪雅……她竟然敢用那种东西去威胁千瑞珍？那无异于直接拿着一把生锈的钝刀，去捅周丹泰这只沉睡猛虎的眼睛！
李敏赫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顺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背靠着它，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充斥着血液奔流的轰鸣声，仿佛已经看到周丹泰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正透过层层空间，冰冷地锁定了他，以及他身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
他烦躁地扯松领带，“你现在只有两条路：第一，我拜托爷爷资助你去国外读书，彻底离开赫拉宫殿这个是非之地。”
闵雪雅倔强地摇头，“我是堂堂正正考上的青雅艺高，凭什么要我避开？难道这世上……就真的没有公平可言吗？”
李敏赫闭了闭眼，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冷硬：“嗯，没有。第二条路，”他顿了顿，语气近乎残酷，“你只能自生自灭了。这已经超出我能管的范围。如果你……真的死了，”他侧过身，避开她的视线，“出于人道主义，我会帮你收尸。”他抬手，象征性地、带着疏离感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开门离开。
闵雪雅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他的衣角，指尖却蜷缩着停在了半空，终究无力地垂落。
走廊里，闵雪雅垂着头默默跟在李敏赫身后。李敏赫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压低声音急促地说：“听着，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活不下去了，就来找我！我会想办法秘密送你走。”他咬了咬牙，仿佛被自己的话烫到，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带着点别扭的狠劲：“你也别去打工了，大不了……我零花钱分你一半！”
闵雪雅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蓄满了水光。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带着点不顾一切的冲动，小跑着扑进了李敏赫怀里！
李敏赫被撞得一个趔趄，惊得立刻高举双手，紧张地环顾空荡的走廊，确认无人后，才压低声音急道：“喂！你干嘛？！”
“谢谢！”闵雪雅的声音闷在他胸前，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无比清晰，“真的谢谢你！你是我回国后……对我最好的人。”
李敏赫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高举的双手迟疑地放下，最终轻轻落在她单薄的后背上，带着点无奈和不易察觉的温柔，轻轻拍了拍：“唉……你以前的日子，到底是有多惨啊？就这么点事……就觉得很好了吗？”
李敏赫那句带着叹息的疑问，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破了闵雪雅强撑起的硬壳。她埋在李敏赫胸前的脸微微动了动，闷闷的声音传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不是一点事。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分你一半’。”
李敏赫的身体彻底僵住，连轻拍她后背的手都顿在了半空。这句简单到近乎幼稚的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得他胸口发闷。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慷慨”，对这个女孩来说，竟可能是荒漠中的一滴甘泉。他喉咙有些发紧，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任何安慰都苍白无力，最终只是更轻地、笨拙地又拍了两下。
“但是，你可千万别爱上我啊。”李敏赫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试图打破沉重气氛的轻佻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沉浸在感激中的闵雪雅。她猛地松开环抱李敏赫的手，身体像受惊的兔子般向后弹开一步，脸上写满了错愕和一丝被误解的无奈。
“听着，闵雪雅，”他的语气变得异常冷静，甚至有些冷酷，“帮你，是因为你太惨了，惨得让人没法完全袖手旁观，更因为，”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赤裸裸的现实考量，“我怕你出事！你死了，或者被逼疯了，谁能保证你不会在最后时刻把我也拖下水？周丹泰的手段，不是你能想象的！他会让一切‘意外’都变得顺理成章！”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最后一点多余的、可能被误解为“关心”的情绪彻底挤压干净，眼神重新聚焦于纯粹的自保逻辑：“所以，分你零花钱，只是让你别饿晕在打工的地方，或者因为太累惹出别的麻烦，最终连累到我。这是最省事的止损方法。活不下去就按我说的来找我，我送你走，然后——”他斩钉截铁地吐出最后几个字，“我们就两不相欠，彻底结束。懂了吗？别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不是你的救世主，我只是个……不想被你连累的可怜虫。”
他不再看闵雪雅的表情——无论是感激、受伤还是别的什么，都与他无关，只会是负担。他猛地转身，步伐又快又急，昂贵的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回响，带着一种急于逃离麻烦的决绝，清晰地划定了两人之间那条不可逾越的界限：施舍者与被施舍者，自保者与潜在的麻烦源。怜悯与感激，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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