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操场上,蒸腾起一股青草和塑胶跑道混合的、带着青春燥热的气息。空气里浮动着离别的喧嚣、对未来的憧憬,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伤。穿着统一毕业服的少年少女们像一群色彩斑斓的鸟,在镜头前最后一次聚拢。
“来来来,高三(7)班全体,看这里!一、二、三——”
“茄——子——!”
相机快门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将这一刻的笑容、泪水、挥手和拥抱,连同整个兵荒马乱又刻骨铭心的青春,一同定格在方寸之间。
人群像退潮般散开,带着欢呼、笑闹和不舍的拥抱,涌向四面八方。喧嚣声浪中,樊梓懿独自站在操场边缘一棵高大的香樟树投下的浓密树荫里,背对着那片热闹。阳光被层层叠叠的叶片切割,在他洗得发白的校服后背上洒下细碎摇晃的光斑。他手里紧紧攥着刚刚拿到的那张毕业合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孤注一掷的紧张,缓缓将照片翻了过来。光滑的相纸背面,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行极其熟悉、清隽有力的字迹:
樊梓懿,数学59→121。
那串数字像带着温度,瞬间烫了他的眼睛。那是戴宇丞的笔迹,是他每一次在错题本上、在试卷空白处、甚至在草稿纸上耐心写下的痕迹。59分,是他高一上学期期末数学的耻辱,是他烂泥人生的冰冷注脚;121分,是刚刚过去的高考,是他拼尽全力、在无数个不眠之夜与那些曾令他深恶痛绝的符号搏斗后,得到的、一个近乎奇迹的分数。这两个数字,像两个端点,丈量着他从深渊爬向光明的距离,而这距离的每一步,都刻满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心口被一种巨大而酸胀的情绪填满,汹涌得几乎要冲破喉咙。他盯着那行字,视线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喉咙里堵得厉害,他用力吞咽了一下,仿佛要吞下这三年所有的苦涩、挣扎、不甘和那几乎将他撕裂的温暖。然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起微微颤抖的手,将一直紧紧攥在另一只手里的、一支普通的黑色签字笔的笔帽咬开。
他俯下身,就着树干粗糙的纹理作为支撑,手腕悬空,笔尖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认真,小心翼翼地、一笔一划地,在那行清隽的数字下方,用力地添上了一行新的字迹。他的字远不如戴宇丞的好看,甚至有些歪扭,却带着一种沉重而灼热的份量:
戴宇丞,我最初和最后的信仰。
最后一笔落下,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直起身,依旧背对着喧闹的操场,目光紧紧锁在照片背面那两行墨迹未干的字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跳跃在“信仰”两个字上,闪闪发亮。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操场上散乱的人群,穿过刺眼的阳光和蒸腾的热气,一步一步,坚定而清晰地向他所在的树荫走来。帆布鞋踩在滚烫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樊梓懿猛地抬起头。
戴宇丞停在了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他穿着那件洗得微微发旧却很干净的白衬衫,没穿毕业服,清俊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沉静,像一泓包容万物的深潭。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在喧嚣的背景音中无声地对视。风穿过树梢,带着香樟叶特有的清香,轻轻拂过他们年轻的脸庞。戴宇丞看着他,看着他微红的眼眶和手中紧握的照片,眼神了然,带着一种无声的温柔。
樊梓懿喉结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为一个带着点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决心。他迎着戴宇丞的目光,向前迈出了第一步,踏出了那片给予他短暂庇护的清凉树荫,将自己完全暴露在盛夏灼热而耀眼的阳光之下。
“喂,”他开口,声音不大,却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和力量,清晰地传入戴宇丞的耳中,“这次,换我走向你。”
阳光刺眼,蝉鸣聒噪。少年带着一身的光亮和尚未散尽的硝烟气息,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他的信仰,走向那场始于一颗薄荷糖的救赎,走向他们共同挣来的、充满未知却也充满希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