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时候,伊索在墓园整理落叶,发现约瑟夫常坐的那棵老橡树下,多了块新立的木牌。不是墓碑,上面没刻名字,只画了朵简单的黄玫瑰,花瓣边缘被雨水浸得有些模糊。
他蹲下来摸了摸木牌,指尖沾了点潮湿的木屑。这时身后传来相机快门声,回头就看见约瑟夫站在石径上,镜头正对着他和木牌。“上周路过木匠铺,让老板做的。”约瑟夫走过来,把刚洗好的照片递给他,“比空墓碑顺眼。”
照片里的木牌还带着新木头的浅黄,伊索的侧脸埋在落叶里,耳尖被夕阳染成淡红。伊索把照片夹进记录本——那里面早就夹满了约瑟夫拍的照片:晨露未干的玫瑰田,墓园飘着的蒲公英,还有次他低头整理白手套时,被抓拍的发顶。
“花田该剪枝了。”约瑟夫突然说,镜片后的目光扫过远处的山坳,“下周一起去?”伊索想起去年冬天,约瑟夫说玫瑰要剪了老枝才肯来年开花,当时他没应声,却在雪天路过花田时,看见约瑟夫裹着厚围巾,蹲在田里剪枝的背影。
剪枝那天没出太阳,风里带着凉意。约瑟夫递给伊索一把小剪刀,自己拎着修枝剪:“从这里剪,留三个芽点就行。”伊索学得慢,剪第一枝就剪歪了,玫瑰枝的断口渗出点汁液,像极了他处理遗体时见过的血痕。
“没事。”约瑟夫握住他的手,带着他重新下剪,“玫瑰比人结实,这点伤不算什么。”他的掌心很暖,隔着薄薄的手套,伊索能感觉到他指腹的茧——是常年握相机和剪刀磨出来的。
剪到一半,伊索在花丛里发现只断了翅的蝴蝶,翅膀是半透明的黄,像片被风吹落的玫瑰花瓣。他刚要伸手,约瑟夫已经把它捧了起来,放进旁边的空玻璃罐里:“带回墓园吧,找个向阳的地方埋了。”
回去的路上,约瑟夫提着装满花枝的篮子,伊索捧着玻璃罐。路过那棵老橡树时,伊索突然说:“下次拍蝴蝶吧。”约瑟夫脚步顿了顿,侧头看他:“等明年春天,它们会回来的。”
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来时,伊索在木牌前放了支干花——是他用去年的黄玫瑰晾的,花瓣已经褪成浅黄,却还保持着盛开的形状。转身就看见约瑟夫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个纸包,里面飘出烤栗子的香。
“路过街角的摊子,”约瑟夫把纸包递给他,“热的。”伊索接过来,指尖触到纸包的温度,突然想起去年老太太说的“日子就是一口热乎饭”,原来有些温暖不用刻意说,就像现在手里的栗子,就像约瑟夫镜片上沾的雪沫——他一定是走得急,没顾上擦。
他们坐在橡树下的石凳上吃栗子,雪落在两人肩头,没说话,却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和远处墓园铁门被风吹动的吱呀声。伊索剥开颗栗子,发现特别甜,递过去时,约瑟夫正举着相机对着天空,镜头里落满了雪花。
“拍这个干什么?”伊索问。约瑟夫按下快门,声音混着雪声:“等春天玫瑰开了,把这张照片和玫瑰的照片拼在一起。”他顿了顿,侧头看伊索,“就像冬天和春天,都在这里。”
伊索低头咬了口栗子,甜香漫到舌尖时,突然明白约瑟夫说的“这里”是什么意思。不是墓园,不是花田,是木牌前的落叶,是剪枝时的牵手,是雪天里共吃的栗子,是这些被相机定格的瞬间,和没被拍下的、藏在心里的约定。
雪停的时候,约瑟夫要去洗照片,伊索跟着他往镇上走。路过花田时,两人都停了脚步——被雪覆盖的玫瑰丛里,有几个小小的绿芽正从土里冒出来,像藏在雪地里的秘密。
“你看。”伊索轻声说,指了指那点绿。约瑟夫没说话,却举起相机,对着雪地里的绿芽,也对着并肩站着的两个人,按下了快门。
明年的黄玫瑰,一定会开得更好吧。伊索想。就像他知道,不管是落雪的冬天,还是花开的春天,总会有人和他一起,把日子过成能被记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