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殓

伊索把本子合上时，窗台上的陶罐里传来轻响——是前几日捡的野雀蛋，蛋壳上还沾着草屑，此刻在月光里泛着淡青的光。他摸出白天晒好的棉絮，小心地垫在蛋下，又往陶罐里撒了把干苔藓，像给这些没破壳的小生命搭了个软和的窝。

后半夜落了点细雨，清晨推开柴房门时，玫瑰丛的嫩芽上挂着水珠，像是昨夜月亮遗落的银线。伊索蹲下来看了会儿，忽然想起老木匠的木犁坯子该晾透了，便往隔壁走。刚到巷口，就见老木匠的孙儿举着木马耳朵跑过来，木片上还沾着新刻的木屑：“伊索哥！你看我试着刻了两刀！”

木耳朵的边缘歪歪扭扭，却真有几分玫瑰花瓣的模样。伊索笑着接过，从口袋里摸出块细砂纸：“咱们慢慢磨，磨得像花瓣一样软和。”小家伙立刻搬来小板凳，挨着他蹲在晒谷场上，砂纸摩擦木片的沙沙声，混着远处养蜂人掀开蜂箱的轻响，像给晨光里的巷子系了根细麻绳。

临近午时，养蜂人的少年又举着木牌来敲窗。桐油干透的木牌泛着琥珀色，藤蔓花纹里还嵌着点阳光，少年把木牌往院墙上比了比：“我娘说挂在这里正好，蜜蜂飞回来能看见。”伊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野蔷薇的新枝已经爬过篱笆，嫩红的芽尖离木牌只剩半指远，像在偷偷打量新朋友。

午后天放晴时，伊索去井边打水，看见老木匠在磨刨子。木犁的坯子靠在墙根，刨花堆成了小山，老木匠抬头看见他，指了指柴房：“你婶子挖了新笋，剥好了泡在坛里，晚上来拿点配粥。”伊索应着，忽然想起新本子的第三页还空着，便转身回家翻本子——刚走到门口，就见陶罐里的野雀蛋动了动，蛋壳裂开道细纹，像有个小生命在里面轻轻敲了敲。

他赶紧把本子摊在石桌上，笔尖悬在纸上时，听见柴房的竹筐里传来窸窣声——是前几日晒的玫瑰花瓣，被风卷得打了个旋。伊索笑了笑，在纸上写下：“雀蛋裂了纹，蔷薇够着了木牌，刨花堆里藏着笋香。”

写罢刚合上本子，就见老木匠的孙儿举着木马跑来，木头上已经染上浅浅的黄色，玫瑰耳朵在阳光下亮闪闪的。“伊索哥！你看像不像春天的颜色？”小家伙把木马举到眼前，睫毛上还沾着点漆料。

伊索伸手碰了碰木耳朵，指尖沾了点暖黄的光。他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木马身上的漆，不用急着干透，等风来吹一吹，等太阳晒一晒，总会慢慢染上喜欢的颜色，就像此刻石桌上的野雀蛋，就像篱笆边的蔷薇枝，总有些惊喜，在不经意时悄悄裂开缝，露出里面藏着的春天。

就像篱笆边的蔷薇，不用急着开花，等雨露润一润，等暖阳照一照，总会在某个清晨，悄悄舒展花瓣。

正想着，养蜂人的少年抱着个竹筛子经过，筛子里摊着刚割的蜂蜜，金亮亮的，沾着点花粉。“伊索哥，我娘让给你送块巢蜜！”少年把筛子往石桌上一放，眼尖地瞧见陶罐里的雀蛋，“这蛋要孵出来啦？”

伊索刚点头，就见蛋壳上的裂纹又扩开些，隐约能看见里面蠕动的小身影。少年赶紧捂住嘴，生怕喘气声惊着了小家伙。这时，老木匠的孙儿也追了过来，手里攥着片刚摘的蒲公英，“伊索哥，我把这个垫在蛋底下，软和！”

蒲公英的绒毛落在苔藓上，像撒了把星星。伊索忽然想起新本子里还没画过花草，便摸出炭笔，在第三页空白处勾了朵小小的蒲公英，又在旁边添了只半露脑袋的雀儿——炭痕浅浅的，像怕惊扰了这刚要冒头的生机。

傍晚收柴时，伊索听见陶罐里传来细碎的啾鸣声。他放下柴捆走过去，就见一只嫩黄的小雀正歪着脑袋啄蛋壳，另一只蛋壳也裂了个圆口，小尖嘴正一下下往外顶。他赶紧从灶边取了点温水，用棉签蘸着，轻轻抹在蛋壳边缘。

这时巷口传来老木匠的声音：“伊索！粥熬好了，来盛碗配笋吃！”伊索应着，却没立刻动——他想等这两只小雀完全出来，好把这光景记在本子里。石桌上的巢蜜正慢慢渗着蜜液，甜香混着蒲公英的清味，像给这傍晚的院子，裹了层软和的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