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殓

第一只小雀终于顶破蛋壳时，天边刚染了点晚霞。嫩黄的绒毛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它抖了抖翅膀，却没站稳，踉跄着往另一只没破壳的蛋边靠——像在给同伴加油。伊索捏着炭笔的手顿了顿，没急着画，先从米缸抓了把碎米，在陶罐边铺了层薄的，又把温水棉签放在旁边，才重新低头画起来。

炭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很轻，和小雀的啾鸣声混在一起，倒像是谁在哼不成调的歌。他特意把小雀歪头的模样画得慢些，连绒毛上沾的碎蛋壳都勾了两道浅痕——就像老木匠总说的“要留三分拙气，才像活的”。

“伊索哥！笋炒好了！”老木匠的孙儿举着个陶碗跑进来，刚要迈过门槛，瞧见陶罐里的小雀，脚步“噔”地停住，踮着脚凑过来：“它在看我！”小雀确实歪过头，黑亮的眼睛转了转，又低头啄了啄蛋壳碎屑。

伊索把画纸晾在石桌上，接过碗时，鼻尖蹭到点笋香。老木匠跟在后面，手里端着个竹编的小筐：“我瞅着你这陶罐浅，编了个巢，垫了旧棉絮，等小雀毛干了正好用。”筐底铺着的棉絮泛着点阳光味，像是晒了整下午的暖。

正说着，第二只小雀也钻了出来。两只小家伙挤在陶罐里，绒毛渐渐蓬松起来，像两团会动的蒲公英。少年突然“呀”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个纸包：“我娘说蜂蜜水养精神，伊索哥你泡点给小雀试试？”纸包里的巢蜜还带着点蜡屑，金亮的蜜液顺着纸角往下淌了点，滴在石桌上，很快引来两只小蚂蚁。

伊索找了个最小的瓷碟，舀了点温水，搅了半块巢蜜。蜜水刚放在陶罐边，小雀就试探着探过脑袋，尖嘴在碟沿碰了碰，立刻欢快地啄起来。老木匠蹲在旁边笑：“这俩小家伙，倒比你会享受。”伊索没说话，只是拿起炭笔，在画纸空白处添了只小瓷碟，碟边画了圈淡淡的蜜色。

暮色漫进院子时，竹筐里的新巢已经铺在了窗台上。伊索把两只小雀轻轻捧进去，它们在棉絮上打了个滚，很快依偎着不动了，大概是累坏了。石桌上的巢蜜还在渗着甜香，画纸被晚风掀得轻轻晃，上面的蒲公英、小雀、瓷碟，像是要从纸上跳下来，变成真的光景。

他收了画纸，往灶房走时，看见老木匠正给少年讲编筐的法子，孙儿趴在石桌上，用手指在蜜渍的痕迹上画小雀。月光从篱笆顶上爬进来，落在蔷薇枝桠上——枝桠上刚冒出点绿芽，像在说，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有新的花，新的雀鸣，和更多能画进本子里的暖。

如果要用一种花语形容他们的关系，大概是雏菊——花语里藏着“默默的陪伴”与“自然生长的暖意”。

第二天清晨，伊索刚推开窗，就看见老木匠的孙儿蹲在窗台边，手里捏着片沾着露水的雏菊，正往竹筐边放。“我娘说这花能引来虫子，小雀就能吃了。”孩子的声音轻轻的，怕吵醒刚睡熟的小雀。竹筐里的小家伙动了动，嫩黄的绒毛沾了点棉絮，倒和雏菊的花瓣一样软。

少年提着竹篮路过时，也在石桌上留了罐新割的蜜。罐口没盖严，甜香漫出来，和窗台上的雏菊清味缠在一起。伊索摸出炭笔，在昨天的画页角落添了朵雏菊，花瓣画得松松的，像没刻意摆弄过的自然模样——就像他们之间的相处，从不用特意说“帮忙”，却总有人记着对方需要什么：老木匠编巢时会想着棉絮要晒暖，少年送蜜时会记得留块最完整的巢，孩子采花时会挑花瓣最软的那朵。

早饭后收拾陶罐，伊索发现罐底沾着点苔藓，是之前垫雀蛋用的。他没扔掉，反而找了个浅瓷盘，把苔藓铺进去，又从院里移了株刚冒芽的三叶草。等少年来拿空筛子时，看见瓷盘就笑了：“这比我家花盆好看！”伊索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拿去摆在窗台，能看见。”少年挠挠头，又从篮里摸出颗野莓放进去：“这样更像小花园了。”

老木匠路过时，手里的刨花还带着松木香。他瞥了眼瓷盘，没说话，却在下午送来个木托架，刚好能把盘子架在窗台上，避开风吹。托架边角磨得圆圆的，没一点毛刺——就像他对谁都不说关心，却总在细节里把棱角都磨成暖的。

傍晚小雀开始学飞时，最先落在老木匠的肩头。老人手里的刻刀顿了顿，僵硬地抬抬手，却没敢碰，怕糙皮刮伤小家伙。孙儿拍着手笑，少年赶紧从屋里端来小米，伊索站在石桌边，看着这画面，忽然在新的画页上画了四只手：一只握着刻刀，一只捧着小米，一只捏着雏菊，一只正往竹筐里添棉絮。四只手围在一起，中间画了两只扑腾翅膀的小雀。

画完时，夕阳刚好落在画纸上，把炭笔的痕迹染成暖黄。伊索盯着画看了会儿，觉得这就像雏菊的样子——不扎堆，不张扬，却在同一片阳光下，各自舒展着，又悄悄把影子叠在一起。就像他们没人说“我们是朋友”，却在养小雀的日子里，把关心藏进编巢的竹条里，藏进蜜罐的甜香里，藏进每片被小心摘下的花瓣里，自然得就像雏菊会朝着光生长，就像春天会带着暖意慢慢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