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水仙

初雪再来时，钟楼已经立在了镇子东头。蓝玻璃风铃挂在尖顶下，风过时真的像流水声，绕着青砖白墙打圈。

事务所的壁炉又烧了起来，白鸢蜷在藤筐里，爪子搭在新换的绒垫上——这次绣了两只交颈的鸟，针脚比去年齐整多了。“白”在翻旧相册，指尖划过冬至那天拍的照片：黯脖子上绕着灰蓝围巾，下巴上的青胡茬看得清，眼里的火光和他手里捧着的毛线团一样暖。

“在看什么？”黯端着热可可进来，杯沿的弧线比去年更圆了些，上面浮着层奶泡，撒了点肉桂粉。他凑过去时，胡茬蹭到“白”的耳尖，还是发痒。

“看你笨手笨脚拽毛线的样子。”“白”把相册往他面前推了推，忽然发现他今天戴的围巾换了新花样——灰蓝毛线里掺了几根金线，是他上个月偷偷加的。

黯的耳尖红了红，伸手去翻后面的页，翻到开春那盆薄荷的照片时停住了。照片里“白”蹲在窗台上浇水，青瓷盆上的钟楼看得清，盆底那个“黯”字被阳光照得发浅，像要融进土里。“后来晒干的薄荷呢？”他忽然问。

“在你抽屉最里面的小罐里。”“白”笑着看他，“上次整理档案时看见的，还以为你早扔了。”

黯没说话，只是把热可可往他手边推了推，奶泡上的肉桂粉被热气熏得发香。白鸢从藤筐里探出头，叫了两声，像是在催他们去看钟楼的新雪。

深夜时雪停了，月光透过窗棂落在设计图上，那两只交握的手旁边，白鸢的翅膀下露出半片薄荷叶的影子。黯忽然拿起织针，在灰蓝毛线团里又加了根金线，“白”凑过去看时，他指尖的线绕出个小小的结，像把今年的雪光也缠了进去。

“明年春天，去钟楼底下种薄荷吧。”黯忽然说，针脚在他手里慢慢收紧，“青瓷盆太大，放不下了。”

“白”没说话，只是把下巴搁在他肩上，听着壁炉里的火星噼啪响，像在数日子。窗外的月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把毛线团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像把往后的每一季风，都缠成了分不清彼此的线。

开春那日，钟楼底下真的翻了片新土。黯蹲在地上刨坑，指尖沾着湿润的泥，白站在旁边拆青瓷小罐，去年晒干的薄荷碎末混着阳光的味道飘出来，落在他手背上。

“埋深点，别让风刮跑了。”白把碎末往坑里撒，忽然发现黯新买的园艺铲柄上，缠着圈褪色的红绳——是去年那支金粉笔上的，不知何时被他拆下来收着。

黯“嗯”了一声，用铲子把土拍实，指腹蹭过铲柄的红绳时，忽然想起白落在档案上的速写：藤筐里的白鸢揣着暖炉，旁边的薄荷嫩叶在风里晃。他低头往土里埋了块小石子，上面用指甲刻了个歪歪扭扭的“白”，埋得比去年花盆底的“黯”字更深些。

白鸢不知从哪儿衔来根细枝，往土堆上一插，活像块迷你墓碑。白笑着把它赶开，却看见黯从口袋里摸出个玻璃小瓶，里面装着去年暮春的樱花干，小心翼翼地撒在土周围。“去年的粉，混着今年的绿，好看。”他说得认真，耳根又泛了红。

入夏时，钟楼底下的薄荷真冒出了新芽。白带着速写本去写生，笔尖刚触到纸，就看见黯提着个竹篮过来，里面装着冰镇的酸梅汤，两个玻璃杯上画着小小的钟楼，杯沿的弧线比去年更圆了些。

“画什么呢？”黯把杯子往他手边推，冰水滴在纸上，晕开一小片水渍。白没抬头，只是把画纸往他面前挪了挪：画面里的薄荷丛里，藏着只展翅的白鸢，翅膀底下露着半块刻字的石子。

黯的指尖在水渍边缘顿了顿，忽然伸手摘了片薄荷叶，往白的酸梅汤里一丢。“去年的叶子没丢，今年的新叶得尝尝鲜。”他说着，指腹蹭过白的手背，像带着薄荷的凉，又像藏着壁炉的暖。

白鸢落在钟楼的尖顶上，歪头看着他们，忽然振翅飞起来，衔着片薄荷叶往事务所的方向去。白望着它的背影笑：“准是去藤筐里藏宝贝了。”黯没接话，只是拿起他的速写本，在那只白鸢的翅膀下，又添了片小小的樱花。

秋深时，薄荷又被晒成了干，装在新的青瓷罐里，摆在去年那个小罐旁边。事务所的窗台上，白新养了盆雏菊，花瓣黄得像银杏叶，花盆是黯用档案盒改的，边角刻着两只交握的手，手里各捏着片叶子——一片薄荷，一片樱花。

“钟楼的风铃该换了。”白翻着维护记录说，笔尖的金粉落在纸上，像撒了点星光。黯正在煮热可可，闻言回头：“换什么颜色？”白看着他嘴角沾着的可可渍笑：“换金色吧，像你围巾里掺的金线，也像秋天的银杏雨。”

黯的耳尖又红了，转身时不小心碰倒了窗台上的雏菊，花盆摔在地上，却没碎——原来他早用细铁丝在里面加固过，刻着交握双手的地方，还藏着个小小的“安”字。

白蹲下去捡碎片时，发现盆底粘着片干薄荷，和去年那片一模一样。黯慌忙来扶他，却被他拽着坐下，鼻尖抵着鼻尖：“你藏的秘密，我都知道了。”壁炉里的火星噼啪响，像在应和，又像在数着那些藏在岁月里的，彼此的印记。

白鸢从外面回来，嘴里衔着片银杏叶，精准地落在两人中间的地毯上，用爪子把叶子推到青瓷罐旁边，仿佛在说：今年的秋天，也该有个新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