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初秋的雨停歇后,空气里渗着一丝凉意,但长江国际十八楼训练室的节奏却依旧灼热滚烫。张桂源额角那道被消防栓撞出的疤痕已褪成浅淡的粉色,像一枚隐秘的勋章烙印在皮肤之下。
然而,自从那个染血的雨夜意外将他们焊在一起,他与杨博文之间那条无形的纽带,却又微妙地覆上了一层薄冰——既非完全断开,也远未全然消融,一种无声的张力在恒温与冷冽之间悄然拉锯。
高强度声乐课后紧接着体能训练,张桂源感觉自己像被榨干的橘子。声乐教室里,窗外的天灰蒙蒙的。
老师正强调着新考核曲目《雪落时》的情感处理:“高音区的弱混,要像呵气成霜,轻且稳,不能有撕裂感……” 杨博文站在前排钢琴旁,纯白训练服一丝不苟。谱架边立着他那个标志性的银色保温杯,电子屏恒定亮着“36.5℃”。
他刚唱完,音准完美,气息稳得出奇,只是那份情感像被封冻在恒定温度里,透着一股精准的冷感。他拿起杯子,拧开盖,抿了一小口温水,喉结在白皙的脖颈上清晰而克制地滚动了一下。张桂源靠在后窗边,喉咙干得像要着火。
他抓起自己的大水壶晃了晃——空的,只有壶底残余的几滴水珠徒劳地挣扎着。“操…”他低骂一句,目光下意识地、带着强烈的渴望,扫过教室。
那只银色的恒温杯安静地立在谱架边,杯口似乎还氤氲着36.5℃特有的温和水汽。身体的焦渴几乎要吞噬理智。
他想起那晚雨水中混杂的血腥味,更想起那天在教室,杨博文倒掉他喝过的水、擦拭杯口的冰冷动作。
眉毛烦躁地拧紧。过去?不去?过去就是自取其辱!可喉咙的灼烧感越来越强烈……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挣扎着要移开视线时,一道平静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杨博文不知何时转过了身,深潭般的眼睛穿透教室的空气,精准地捕捉到了张桂源盯着他保温杯的挣扎眼神。
那眼神里有强烈的渴求,也有被记忆阻挡的迟疑。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杨博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但那双眼睛深处,似乎有某种难以解读的信号在闪烁。然后,在张桂源几乎以为自己错觉的时候,杨博文动了。
他极其自然地伸出修长的手指,握住了那个银色保温杯的杯身。没有言语,只是转过身,径直朝着张桂源的方向走了过来。几步的距离,他沉默得像一座移动的冰川。
在张桂源,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杨博文停在了他面前。
接着,在周围练习生若有若无的注视下,杨博文做了一件让张桂源大脑瞬间空白的事——他抬起手,拇指按下杯盖卡扣,“咔哒”一声轻响,拧开了杯盖。然后,他平静地、甚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探询意味,将敞口的保温杯直接递到了张桂源的面前。
杯口微温的水汽,混合着熟悉的、清凉的薄荷气息,扑面而来。
张桂源彻底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圆,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耳边消失了。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这是杨博文?那个“36.5℃恒温”界限分明的杨博文?主动把杯子递给他?
杨博文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持,仿佛在无声地确认:拿着。
那目光像有魔力。张桂源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压倒了所有迟疑。在杨博文持续的注视下,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甚至有些微颤,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银色保温杯。
杯壁传递着手心的温度。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确认这不是梦,然后仰起头,对着那干净的、曾经被杨博文嘴唇覆盖过的杯口边缘,喝了一大口。
温润的水流带着恰到好处的36.5℃体温滑过干涸的喉咙,瞬间带来令人战栗的舒缓。紧随其后的是那标志性的、清冽微辛的薄荷凉意,这一次却不再刺骨,反而像一道清泉,冲刷掉所有疲惫,只留下湿润的回甘。
他喝得很急,水流从唇角溢出些许,顺着下颌滑落。喝完,他重重呼出一口气,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巨大的满足后,一丝忐忑才后知后觉地爬上心头。他带着点小心翼翼,将杯子递还给杨博文,眼神有些闪烁,不知对方会如何反应。
杨博文极其自然地伸手接过。他的目光没有看张桂源,而是垂眸落在了杯口边缘——那里,清晰地印着张桂源刚刚喝水时留下的、湿润的唇痕水光,与他之前留下的印记微妙地重叠在了一起。
张桂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他看到杨博文极其自然地、没有丝毫停顿地举起杯子,嘴唇精准地覆盖在他刚才喝水的同一个位置——那个还残留着张桂源唇痕的地方——从容地喝了一口水。
喉结再次滚动,清晰而稳定。
仿佛两人共享的不是一个杯口,而是一个无需言语的、心照不宣的秘密。 “哇!博文哥!我也渴死了,给我喝一口呗!”陈浚铭大大咧咧的声音打破了这微妙到极点的寂静,他笑嘻嘻地凑过来就要伸手拿杯子。
几乎在陈浚铭靠近的瞬间,杨博文那只握着杯子的手闪电般向后一收!另一只手“咔哒”一声,干脆利落地将杯盖拧紧!动作快得只剩残影。他抬眼看向陈浚铭,眼神瞬间恢复了惯有的冷淡和疏离,甚至比平时更锐利了几分。 “我的水。”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壁垒,“36.5℃恒温。”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杯口,那眼神分明是在强调——这恒温与界限,只为特定的人短暂破例。对其他人,壁垒只会更高。
“……”陈浚铭伸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固,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尴尬地退了回去。
张桂源已经完全呆住了。他像被钉在原地,血液在血管里奔流,震耳欲聋。他看着杨博文收回杯子后,那只握着杯身的左手拇指指腹,极其细微地、仿佛无意识地,在杯口边缘那个共享过唇温的位置,轻轻摩挲了一下。 那是杨博文的世界里,一道隐秘的、只为他张桂源敞开的缝隙吗?
那道名为“恒温36.5℃”的专属壁垒,在他面前,第一次呈现出一种单向透明的特质。杯口重叠的唇痕水光,薄荷清凉下的恒温暖流,以及杨博文指尖那无声的摩挲……一切都像一组无声的密码,带着滚烫的冲击力,狠狠撞在张桂源的心上。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和困惑:杨博文,竟然为他破例了?这个认知,比任何一杯水都更彻底地浸润了他干涸的心田,留下一个带着薄荷清香的、恒温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