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后的空气裹着草木的腥甜,相机里的影像还带着余温。潇柒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银戒,枫叶的纹路硌着掌心,像枚会发烫的印章。澄澈的指腹擦过她耳后的碎发,带着石膏粉末的粗糙感,却比任何丝绸都让人安心。
“模型该收进储藏室了。”他忽然开口,声音里藏着点不舍。展厅的木门又开始吱呀作响,骑楼模型的玻璃窗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青石板模型的凹痕缓缓滑落,像在复刻某个真实的雨天。
储藏室在展厅尽头,推开门时扬起一阵细小的尘埃,在夕照里翻滚成金雾。架子最高层摆着座未完成的木屋模型,屋顶的瓦片只铺了一半,露出里面填充的稻草——那是他们去年在郊外写生时捡的,至今还带着晒干的阳光味。潇柒踮脚去够时,澄澈从身后托住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衬衫渗进来,让她想起模型里那盏总亮着的暖灯。
“这里有东西。”她的指尖触到个硬纸筒,抽出来时滚出卷泛黄的图纸。最上面那张画着座玻璃花房,铅笔勾勒的藤蔓沿着钢架攀爬,每个叶片的脉络都标着角度,旁边用红笔批注:“春分日15:00,蔷薇影子会漫过第三级台阶”。日期栏写着去年深秋,正是她随口说“想在花房里画光影”的那周。
纸筒底层压着本速写本,封面画着只衔着铅笔的猫。翻开时掉出片压平的玉兰花,花瓣边缘已经发脆,却还留着淡淡的香。内页全是她的侧影:在图书馆打瞌睡时压皱的书页,在骑楼写生时被风吹乱的发梢,甚至有次在食堂抢最后一块提拉米苏时,沾着可可粉的鼻尖。每张画的角落都标着时间,精确到分,像在做一场漫长的时光测量。
“上周整理模型材料时找到的。”澄澈的耳尖又红了,伸手去翻最后一页。那里贴着张电影票根,是部老掉牙的爱情片,座位号旁边画着两个依偎的小人。他忽然指着票根边缘:“你看,这里的齿痕和模型里那半片枫叶的缺口,弧度刚好吻合。”
储藏室的挂钟敲了七下,暮色从气窗爬进来,给所有模型镀上层绒绒的金边。潇柒发现那座玻璃房子模型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微型屏幕里的光影正慢慢暗下去,切换成星空模式——原来那些光斑的排列,竟是猎户座的星图。
“还有个秘密。”澄澈忽然关掉房灯,玻璃房子的钢架上瞬间亮起细碎的光点。他指着其中最亮的那颗:“用了你广告片里的镜头,把城市光污染过滤掉了,剩下的都是真正的星光。”他从工具袋里掏出枚小小的LED灯,小心翼翼地粘在花房模型的窗台上,“现在,它也有灯了。”
潇柒的指尖抚过模型里那对依偎的小人,忽然发现蓝裙小人的发间多了枚枫叶发夹,米白衬衫的口袋里露出半截电影票根。而长椅旁那个捧着奶茶的小人,吸管正悄悄往蓝裙小人嘴边倾斜,三分糖的标签在微光里泛着甜。
“明天要拆展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颤。储藏室的角落里堆着拆下来的展架,金属支架碰撞的脆响,像在和那些凝固的时光告别。
澄澈忽然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但我们可以建一座不会拆的模型。”他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张设计图,标题栏写着“我们的公寓”,厨房的窗台上画着只猫,阳台的栏杆高度精确到她手肘的位置,“我算过了,夏至日的晨光会刚好落在床头,冬至的夕阳能铺满整个书架。”
潇柒的目光落在图纸右下角的签名处,他的名字旁边多了个小小的星芒图案,和她速写本里反复画的那个一模一样。窗外的路灯亮了,光穿过气窗照进来,在设计图上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像两座紧紧相依的桥。
她忽然想起老人相册里的那张黑白照片。五十年后的某个午后,会不会也有两个白发苍苍的人,坐在洒满阳光的骑楼里,翻着本贴满模型碎片的相册——玻璃房子的星光,木屋的稻草,还有枚刻着永恒比例的枫叶戒指,在时光里酿成温润的琥珀。
储藏室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为新的图纸,敲响第一声奠基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