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春深

京州的雨下得缠绵，省委大院的香樟树被洗得发亮，叶片上的水珠顺着纹路滑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沙瑞金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指尖夹着一份刚送来的举报材料，眉头微蹙。材料里举报吕州市环保局长利用职权为亲属牟利，背后牵扯的利益链隐约指向已落马的高育良旧部，字里行间的隐忍与急切，让他想起了当年陈岩石递来的那份关于大风厂的申诉。

“沙书记，吕州市委推荐的调研联络员到了。”秘书轻轻叩门，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沙瑞金转过身，见门口站着个年轻女子，一身藏青色正装，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脸上带着几分初入官场的青涩，眼神却清亮得像雨后的天空。“沙书记您好，我是吕州市委办的子木，奉命协助您完成此次调研。”她的声音平稳，微微躬身时姿态得体，没有刻意的谄媚，也没有过度的拘谨。

沙瑞金点点头，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坐。知道这次调研的重点吗？”

“知道，”子木坐下时背脊挺直，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一是核查环保领域的权力寻租问题，二是了解基层生态保护政策的落实情况。我在吕州工作三年，主要负责生态环境相关的文稿撰写和协调工作，对当地的企业分布和环保现状做过一些梳理。”她说话时条理清晰，没有多余的修饰，眼神始终坦诚地看着沙瑞金，不像有些干部汇报时那样左顾右盼。

沙瑞金心中微动。他素来习惯微服私访，看透了太多表面文章，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沉稳，倒让他多了几分留意。“明天一早出发，不提前通知吕州市委，我们直接去开发区。”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只需要告诉我真实情况，不用考虑其他。”

子木抬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重重点头：“是，沙书记。我会把我了解的情况全部向您汇报，绝不隐瞒。”

次日清晨，车队避开了吕州市的迎接队伍，径直驶入开发区。沿途的工厂烟囱大多沉默着，只有几家合规企业在有序生产，与举报材料中“污染企业明目张胆开工”的描述似乎不符。沙瑞金没有说话，只是让司机放慢车速，目光扫过路边的排污口和绿化带，偶尔让子木介绍相关企业的背景。

“前面是兴盛化工，三年前因超标排放被责令整改，去年底通过了环保验收，但最近有群众反映，他们夜间会偷偷排污。”子木指着远处一栋灰色厂房，“我上个月暗访过一次，凌晨两点看到过黑色废水从厂区后侧的管道流出，只是当时没有拍到实证。”

沙瑞金示意司机停车，一行人沿着路边的排水沟往前走。雨后的泥土松软，子木走在前面，时不时提醒身后的沙瑞金注意脚下的坑洼。走到一处隐蔽的涵洞口，她蹲下身，拨开丛生的杂草，指着洞口边缘凝固的黑色污渍：“沙书记您看，这就是上次我发现的排污痕迹，虽然被雨水冲刷过，但还是能看出残留。”

她的手指纤细，却稳稳地指着污渍处，动作自然而认真。沙瑞金蹲下身仔细观察，又用树枝挑起一点污渍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通知省环保厅，带检测设备过来，立刻对周边水质和土壤进行取样检测。”他站起身，语气严肃，“另外，查一下这家企业的整改验收报告，是谁签字的，流程是否合规。”

子木迅速记下他的指令，正要联系省环保厅，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变，随即挂断电话，把手机调成静音。“是吕州市委办的电话，估计是问我们的位置。”她低声解释，语气里带着一丝歉意。

沙瑞金了然地点头，没有追问。他知道，自己的突然到访必然会引起震动，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利益相关者，此刻恐怕已经坐不住了。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走访了开发区的十多家企业，约谈了二十多位基层员工和村民。子木总能精准地找到关键人物，用温和却坚定的语气引导他们说出实情。有村民担心遭到报复，起初不愿多言，子木就耐心倾听他们的顾虑，承诺会保护举报人的信息，还拿出自己之前整理的相关政策，一条条解释给他们听。

“沙书记，这是兴盛化工近半年的用电和用水记录，”第四天晚上，子木把一份整理好的资料送到沙瑞金的住处，“我通过电力和水务部门调取的，您看这里，每月十五号左右，用电量和用水量都会出现异常峰值，而这几天恰好是环保部门常规检查的空档期。”

灯光下，她的脸颊带着一丝疲惫，眼底却闪着亮光。沙瑞金看着资料上清晰的图表和标注，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生出几分赞许。“你做得很好，”他缓缓开口，“敢于较真，也懂得方法，这在基层干部里很难得。”

子木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只是觉得，既然拿着这份工资，就要对得起自己的职责。很多村民因为污染问题，庄稼种不活，身体也受影响，他们盼着能有个公道。”

就在这时，沙瑞金的手机响了，是省纪委打来的，告知已经掌握了吕州市环保局长收受兴盛化工贿赂、违规批准整改验收的证据，相关涉案人员也已控制。沙瑞金挂了电话，看向子木：“真相大白了，接下来就是依法依规处理。你在这次调研中表现突出，我已经让秘书把你的情况反馈给省委组织部。”

子木愣住了，随即连忙摆手：“沙书记，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没想过这些。”

沙瑞金笑了笑，这是他来汉东后少有的轻松笑容，像穿透云层的阳光：“分内之事做到极致，就是不凡。汉东需要的，就是你这样敢说真话、敢办实事的干部。”

调研结束那天，吕州的雨停了，天空湛蓝如洗。沙瑞金在吕州市委扩大会议上，通报了兴盛化工污染案的查处结果，强调了生态保护和廉政建设的重要性。会议结束后，子木送他到门口，递上一份厚厚的文件夹：“沙书记，这是我结合调研情况写的吕州市生态保护中长期规划建议，里面有一些具体的措施和数据支撑，您有空可以看看。”

沙瑞金接过文件夹，入手沉甸甸的。他翻开第一页，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和详实的数据，心中感慨万千。汉东的反腐之路任重道远，而像子木这样的年轻干部，就像是春天的种子，带着生机与希望，正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

“子木同志，”沙瑞金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记住，为官者，当守初心，担使命，无论身处哪个岗位，都要守住底线，不辜负群众的期待。”

子木重重点头，眼中泪光闪烁，却坚定地回答：“请沙书记放心，我一定铭记在心，绝不辜负您的信任，也绝不辜负这片土地的养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