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之谦似乎还沉浸在音乐里，独自一人留在棚内，戴着耳机，反复听着刚才讨论修改的段落，手指在空中虚划着旋律线。
茯苓负责会后整理。她将散落的乐谱收好，关闭设备，清理桌面。
偌大的录音棚里，只剩下她和角落里专注听歌的薛之谦，以及玻璃窗外控制室里正在锁门的录音师。
安静的棚内，只有隐约从薛之谦耳机里泄露出的细微音乐声。
茯苓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轻手轻脚地收拾着。
忽然，一阵极低、却极具辨识度的哼唱声响起。
薛之谦“……我发了唱片你有没有听，是过去的事情……”
——是薛之谦。
他摘掉了一边耳机，似乎想到了某个旋律片段，无意识地哼唱起来。那旋律异常熟悉，带着他早期作品特有的青涩、挣扎和一种不管不顾的绝望感。
茯苓的身体瞬间僵住，手里的谱纸差点滑落。
是《续雪》。
这是他很多年前的作品，收录在他第二张几乎无人问津的EP里。旋律简单，歌词青涩，却透着一种 raw 的、未加修饰的真诚，记录着他某个阶段迷茫又执拗的心境。
那时他还没大火。这首歌更是冷门中的冷门，传唱度几乎为零。
但茯苓对这首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因为当年，正是这首歌里那句充满画面感和绝望感的歌词——“雪下得那么深，你会否听得很认真”——和整首歌清冷孤寂的意境，让她第一次感受到薛之谦音乐中那种细腻入微的情感捕捉能力。
她以“零”的ID，在那几乎无人问津的歌曲评论区，写下过长达千字的乐评，分析这首歌里的意象运用、旋律走向以及它在他音乐风格演变中的独特地位。
那段乐评，至今还躺在“零”的微博里，是她早期为数不多的深度乐评之一。
她怎么会不熟悉？
薛之谦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手指敲着节奏，低声反复哼唱着那首歌的副歌片段，眉头紧锁，似乎在寻找某种感觉。
茯苓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来。她死死攥着手里的乐谱，指甲掐进了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低头继续整理，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然而，当薛之谦无意识地、又一次哼唱到那句标志性的歌词时——
薛之谦“……当你在街上听认真的雪……”
一个极其轻微、几乎含在喉咙里的声音，下意识地接了上去。
茯苓“……是否会红了眼睛……”
声音虽小，但在极度安静的录音棚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哼唱声戛然而止，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茯苓猛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全身的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脸色煞白。她甚至能感觉到背后那道骤然投来的、锐利如刀的目光。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恐慌和懊悔。
完了……
她怎么会……怎么会蠢到这种地步！
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不紧不慢，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一步步靠近。
茯苓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能感觉到薛之谦停在了她身后不远处。
薛之谦“你……”
他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刚刚回过神来的沙哑，和浓浓的、毫不掩饰的惊讶与探究。
薛之谦“怎么会知道这句歌词？”
茯苓猛地转过身，因为动作太快，甚至有些眩晕。她强迫自己抬起头，对上薛之谦的目光。
他正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审视，之前的疲惫和散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专注的锐利，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茯苓“我……”
茯苓的大脑飞速旋转，寻找着一切可能合理的解释。
说自己是粉丝？不行，太容易被拆穿，周慕深就在外面，他肯定会深入调查。她必须给出一个专业、可信的理由。
茯苓“《音乐制作与工程》期刊，三年前第四期。”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但极力保持平稳。
茯苓“有一篇关于您早期编曲风格分析的论文，作者是音乐学院的李教授。”
茯苓“里面详细分析了《续雪》这首歌的编曲结构和歌词意象，还特别提到了这句歌词的隐喻和声乐处理。”
她顿了顿，稍微找回了些专业自信，继续道：
茯苓“那篇论文很有见地，我对里面的观点印象很深。”
茯苓“刚才听您哼起旋律，就想到了那篇论文里提到的内容。”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那篇论文确实存在，也确实分析过这首歌，只是并非广为流传的专业文献，只有他们这个圈子里极其专注技术分析的人才会去关注。
薛之谦眼中的锐利审视稍稍缓和了一些，但疑惑并未完全消除。
薛之谦“李教授？李维民？”
茯苓“是的。”
茯苓肯定地点头，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幸好他知道这篇论文的存在。
薛之谦“你一个制作助理，还会看那种深奥的专业论文？”
薛之谦的语气依然带着探究，他向前迈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咖啡味混合着传来。
茯苓“个人兴趣。”
茯苓推了推眼镜，避开他过于直接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茯苓“我认为了解不同的音乐分析和创作理念，对技术工作也有帮助。”
控制室里，周慕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玻璃窗前，静静地注视着棚内的两人，目光深沉，看不出情绪。
薛之谦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掂量她这番话的可信度。然后，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薛之谦“那篇论文……确实写得不错。”
薛之谦“看来你很用功。”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别的什么。
茯苓低声道，手心依然在冒汗。
茯苓“谢谢薛老师。”
薛之谦“没事了。”
薛之谦似乎失去了继续追问的兴趣，摆了摆手，转身重新走向控制台，戴上了耳机。
薛之谦“你去忙吧。”
茯苓“好的。”
茯苓如蒙大赦，抱着那叠乐谱，尽量保持着平稳的步伐走向门口，但微微加快的频率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直到推开厚重的隔音门，彻底脱离那个令人窒息的空间，她才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她快步走向办公区，脑子里依然乱糟糟的。
他相信了吗？
那个笑容是什么意思？
周慕深会去查证吗？
她刚才的解释有没有漏洞？
无数的疑问和担忧盘旋在心头。
而录音棚内。
薛之谦看着那个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他摘下耳机，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着。
周慕深从控制室走出来，来到他身边。
周慕深“怎么了？”
薛之谦没有抬头，依旧看着手机屏幕。
薛之谦“《音乐制作与工程》，三年前第四期，李维民教授关于我早期编曲风格的分析论文……”
他似乎在手机上查到了什么，手指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向周慕深，眼神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薛之谦“老周，查一下这篇论文的详细目录和引用记录。”
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捉摸不定：
薛之谦“特别是关于《续雪》这首歌的具体分析部分。”
周慕深微微皱眉：
周慕深“你怀疑她？”
薛之谦“只是觉得有点意思。”
薛之谦扯了扯嘴角，目光再次投向门口方向，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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