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室的喧嚣散去后,大楼渐渐安静下来。墙上的时钟指向晚上九点半,茯苓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将最后一份音频文件归档。
工作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其他同事早已下班。她关掉电脑,收拾好背包,正准备离开时,忽然注意到走廊尽头那间专属创作室的磨砂玻璃后,还隐约透出微弱的光。
这么晚了,会是谁?
她放轻脚步走近,隐约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吉他拨弦声,时而急促,时而停滞,伴随着一声压抑的叹息和纸张被揉皱的声响。
是薛之谦,他居然还没走。
茯苓在门外犹豫着,作为助理,她似乎应该去提醒他休息;但作为员工,她又不该过多干涉老板的私事。
走廊的灯光昏暗,将茯苓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站在那扇磨砂玻璃门前,门内的吉他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一段略显焦躁的和弦循环,反复几次后戛然而止,紧接着是一声低咒和什么东西被轻轻摔在沙发上的闷响。
茯苓的心揪了一下,她太熟悉这种状态了——创作者被困在瓶颈里的挣扎。
作为“零”,她曾在无数个深夜通过他的音乐感知到这种情绪,但如今,这种痛苦近在咫尺,只隔着一道门。
门内的声音忽然停了,一片死寂,反而更令人不安。
茯苓咬住下唇,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转身,轻手轻脚地走向茶水间。
她知道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打扰,不是空洞的安慰,更不是任何一个旁观者目睹他的脆弱。
她烧了热水,在茶柜里搜寻——里面有各种茶叶,她仔细辨认着标签:绿茶太提神,红茶太浓烈,乌龙可能影响睡眠…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一包洋甘菊茶上,温和安神,最适合舒缓紧张情绪。
冲泡的过程她做得极其仔细,水温、时间都恰到好处。冲泡好茶后,茯苓却再次陷入犹豫。直接送进去?不合适。放任不管?又不忍心。
她的目光扫过茶水架上的便签纸和笔,突然有了主意。
茯苓取下一张浅黄色的便签纸,用左手——与她平时签字和写乐评时完全不同的笔迹——快速写下了一行字。字迹略显稚拙,没有任何个人特征。
她将便签贴在温热的茶杯上,轻轻走到创作室门口。里面的吉他声又响起来了,比之前更加杂乱无章。
茯苓深吸一口气,将茶杯轻轻放在门前的地板上,将纸条压在茶杯下,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门内。
薛之谦陷在沙发里,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头发。电脑屏幕上的音频轨道密密麻麻,却像一团乱麻缠在他的脑子里,找不到线头。旋律是死的,词句是干瘪的,一切都糟糕透顶。
烦躁和一种深切的自我怀疑几乎要将他吞没。他闭上眼,试图将那些嗡嗡作响的负面情绪压下去,却收效甚微。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门外传来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声响。不是离开的脚步声,而是……靠近,又离开?
他猛地睁开眼,警惕地看向门口。谁?
他维持着姿势,凝神听了几秒,外面再无声响。也许是保洁?不对,时间不对。
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站起身,走到门边,手握上门把,迟疑了一下,还是拧开了。
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尽头安全出口的绿色标志散发着幽微的光。
他下意识地低头,脚步顿住了。
门边的地上,放着一只白色的瓷杯,正袅袅地冒着温热的白气。一股清淡安神的洋甘菊香气丝丝缕缕地飘散开来,杯底压着一小张折叠的便签纸。
他弯腰拾起杯子,注意到上面贴着的便签。上面只有一行娟秀整洁的字迹,一句关于他正在挣扎的那首编曲的、极其精准却又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专业建议。
薛之谦端着那杯茶,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愣住了。
谁放的?
还有那行字……一种极其微妙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像最纤细的羽毛,轻轻搔过他的心尖。这语气,这精准度……
怎么会……这么像?
薛之谦端着那杯温热的洋甘菊茶回到创作室,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空荡的走廊隔绝在外。
室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笼罩着散落一地的乐谱和角落里的吉他。他重新坐回沙发,却没有立即继续工作,而是盯着手中那张浅黄色的便签纸。
纸条上的字迹工整却刻意板正,像是有人特意改变了平时的书写习惯。但真正让他在意的是内容——那句简短的建议精准地戳中了他正在挣扎的编曲痛点。
茯苓"尝试降半调,重点在第二段主歌的节奏变化试试?——一个听众"
降半调...第二段主歌的节奏变化...
他抿了一口茶,温热的液体带着舒缓的甘菊香气滑入喉咙,莫名抚平了几分焦躁。放下茶杯,他伸手拿过旁边的吉他,按照纸条上的建议试了试。
指尖拨动琴弦,降低了半个音调的旋律果然不再那么紧绷,反而多了一丝他一直在寻找的忧郁质感。接着,他调整了第二段主歌的节奏,加快了半拍,又在某个节点故意拖长...
奇迹般地,那段困扰他整整一个晚上的编曲瓶颈,就这样被轻轻戳破了。
一段流畅而富有情感层次的旋律从指尖流淌而出,与他心中的构想完美契合。薛之谦的眼睛亮了起来,连日来的疲惫和焦虑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救赎。
他放下吉他,再次拿起那张纸条,仔细端详。
是谁留下的?
团队里的人早就下班了,除了...
茯苓。
他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总是安静做事,眼神专注而清澈的女孩。今晚最后离开的似乎就是她…而且,她确实有这份专业能力……
但字迹...薛之谦皱起眉。他记得茯苓在文件上签字的笔迹更加流畅洒脱,与这张纸条上刻意工整的书写截然不同。
是故意伪装吗?为什么?
他又想起之前她无意中接上他那首冷门歌曲的下句歌词时的情景。那种对他音乐的了解程度,绝非普通工作人员应有的。
一个听众...纸条上是这样自称的。
薛之谦靠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目光变得深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