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笑了。
这光多像江柔笙笔记本里画过的镜中月——
那页画得格外用心,镜面的裂痕里都描了银,月晕旁还歪歪扭扭写着行小字:“等出去了,我想在海边开家书店,只卖关于星星和海的书。”
那时他还笑她,说岛上的镜像人还没解决,就想着开书店。
她当时没反驳,只是把笔记本往怀里收了收,睫毛在篝火里投出的浅影,比画里的月晕还软。
现在他替她做到了。
听潮书店就开在这片海的老巷里,书架最显眼的位置摆着所有关于海洋生物学、天文历法的书,连角落的小桌上,都放着本摊开的星图,和她当年笔记本里夹着的那页一模一样。
只是没人知道,书店的地下室里,锁着个恒温箱,里面躺着那本磨破封皮的牛皮笔记本。
陆霄耀每天都会去看一眼,看着纸页上被海水泡皱的字迹,像看着那个永远留在雾岛的姑娘,在字里行间慢慢呼吸。
暮色彻底沉下来时,他把贝壳塞进衬衫口袋,贴着心口的位置。
海浪退了又涨,舔舐着礁石的底座,像在低声应和。
他知道,有些承诺不必说出口,就像有些思念,不必时时挂在嘴边——
它们早就在十年的日子里,长成了骨头上的纹路,成了他好好活下去的一部分。
回到书店时,木质门板在身后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店员正踮脚往书架最高层摆书,见他进来,手里举着本《雾岛笔记》转过身:“陆先生,最后一位读者落下的,说是签售会结束才发现忘在桌上了。”
陆霄耀接过来时,指尖触到扉页的凹凸感——
有人用铅笔写了行小字,力道很轻,却字字清晰:“镜子碎了,光就进来了。”
他的呼吸猛地顿住。那字迹太像了,撇捺间的轻颤,竖钩收尾时的微顿,和江柔笙笔记本里那些批注如出一辙。
当年她在血树图旁写“汁液遇月则沸”,在镜像人划痕旁标“寅时最烈”,用的就是这种清秀里藏着韧劲的笔锋。
他握紧书脊,指节泛白。
书封上的雾岛在月光下泛着淡银,仿佛下一秒就会从纸里浮出来。
店员已经收拾好东西下班了,店里只剩他一个人,老座钟的滴答声在空荡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像在数着十年里的某一刻。
窗外的月光忽然斜斜切进来,刚好落在书脊的“雾岛”二字上。
陆霄耀低头看着那行铅笔字,忽然笑了,眼角有温热的东西滑下来,滴在扉页上,晕开一小片浅痕。
他想起镜像人碎裂时的白光,想起江柔笙消失前最后望过来的眼神,想起这十年里每一个被腕间烫意惊醒的夜晚。
原来有些告别真的不是终点——
她留在笔记本里的密码,留在银链上的花瓣,留在他生命里的光,从来都没离开过。
就像此刻,这行突然出现的字迹,像她隔着十年的风,递来的一句应答。
陆霄耀的指腹擦过眼角时,触到一片温热。
他捏了捏眉心,把那本带着铅笔字迹的《雾岛笔记》轻轻塞进收银台的抽屉——
里面垫着块深蓝色绒布,江柔笙的牛皮笔记本就躺在中央,磨毛的封面被衬得格外柔和。
两本书并排挨着,像两个久别重逢的影子。
锁芯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对着抽屉轻声说:“我知道了。”
声音很轻,却像在回应某个悬了十年的问句。
转身时,月光正顺着窗棂漫进来,淌过书架的第三层,那里摆着最新到的海洋图鉴;
漫过第二层的星图册,页脚还留着他做的标记;
最后轻轻落在最顶层的玻璃罐上。
罐子里的血树种子还是十年前的模样,棕褐色的外壳带着细密的纹路,安静地卧在罐底。
不知何时,罐壁上凝结了几颗水珠,月光穿过玻璃,把水珠照得透亮——
像谁悄悄落在上面的泪,晶莹里带着点凉;
又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即将拱出的嫩芽,裹着破土而出的光。
陆霄耀站在书架前,看着那抹月光里的水珠,忽然想起江柔笙说过的话:“血树的汁液会骗人,但种子不会,它记得阳光的味道。”
他抬手关掉壁灯,书店瞬间被月光浸成一片银白。
离开前,他最后看了眼玻璃罐,仿佛看见水珠顺着罐壁滑落,轻轻打在种子上,发出细不可闻的声响。
门外的海风卷着潮声过来,带着清清爽爽的气息。
陆霄耀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他会像过去十年的每一天一样,打开书店的门,把星图摊在小桌上,然后对着空荡的书架,说一句“今天天气不错”。
而罐子里的种子,总会在某个他不知道的瞬间,带着两个人的期待,悄悄长出第一片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