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逸安的背包里藏着一本磨破了角的日记。
封面是褪色的粉色,边缘卷得像朵枯萎的花,那是姐姐洛逸宁的东西。
登岛前夜,她在姐姐的旧物箱里翻到这本日记。
最后几页的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墨水洇开成模糊的团,混着暗褐色的痕迹——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干涸的血。
“镜像人怕活人的血,像怕火。”
“它们模仿外形,却模仿不了痛觉,碰不得尖锐的东西。”
“乐佳超……对不起……”
最后那句没写完,纸页被撕裂了个角,像只断了翅膀的蝶。
洛逸安攥着日记整夜没睡,指甲掐进掌心——乐佳超是姐姐的同行者,也是唯一没能回来的人。
她来这座岛,不是为了探险,是为了复仇,为了替姐姐完成那句没说完的道歉。
可真站在死寂岛的溶洞里,恐惧像藤蔓缠上了她的喉咙。
第一次撞见镜像人时,她正和黄依娜躲在货架后。青灰色的影子贴着墙根移动,和乐佳超长得一模一样,连他左眉角那颗痣都分毫不差。
洛逸安的心跳瞬间堵在嗓子眼——日记里写,这是“引诱型镜像人”,专挑生者在意的人模仿。
“它怕血。”她下意识想喊,舌尖却像被胶水粘住。
姐姐日记里的画面突然涌上来:镜像人撕碎帐篷的声音,乐佳超的惨叫,还有姐姐最后那页带血的字迹……恐惧死死攥住她,她猛地拽住黄依娜,压低声音:“别说话,越出声越危险。”
那时她还安慰自己,等找到机会再说。
直到乐佳超真的出现。
他跌跌撞撞冲进走廊,校服上沾着泥,裤腿撕开个大口子,看见洛逸安时,眼睛亮了亮:“逸安!我找了你好久!镜像人……”
话没说完,阴影里扑出个青灰色的影子,动作快得像道风。
洛逸安眼睁睁看着“乐佳超”掐住真乐佳超的脖子,后者的脸瞬间涨成紫色,手指拼命抓挠,却怎么也挣不开。
“它们怕血!用碎玻璃!”洛逸安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无声的嘶吼。
她看见墙角有块碎啤酒瓶,反射着冷光,只要递过去……可她的腿像灌了铅,姐姐日记里的惨叫声在耳边炸开,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也没敢往前挪一步。
乐佳超的眼睛最后望向她时,满是错愕和不解。那双眼睛,后来成了洛逸安的噩梦。
“咔嚓”一声轻响,像树枝被折断。青灰色的影子松开手,乐佳超软软倒下去,眼睛还圆睁着,映着溶洞顶上垂下的钟乳石,像挂着串冰冷的泪。
洛逸安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她看着那个镜像人转过身,青灰色的脸上,眉角那颗痣诡异得像块污渍。
它朝她走来,洛逸安却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原来所谓的复仇,在真正的恐惧面前,连句完整的话都撑不起来。
她转身就跑,把黄依娜的呼喊、乐佳超的尸体、姐姐的日记全都抛在身后。风声灌满耳朵,像谁在哭,又像谁在笑。
离开岛屿那天,洛逸安没和任何人说话。黄依娜看她的眼神很冷,像淬了冰,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只发出干涩的气音。
船开的时候,她站在甲板上,望着那座越来越小的岛,突然蹲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里,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后来的几年,洛逸安患上了严重的心理创伤。
她不敢关灯睡觉,总觉得黑暗里有双青灰色的眼睛在盯着她;听见玻璃破碎的声音会浑身发抖;
有次在医院看到和乐佳超同款的校服,她当场晕厥过去,醒来时手背上还留着自己掐出的红痕。
她花了五年时间治疗,从吃药吃到呕吐,到能对着心理医生说出那句“我看见了,却没救他”。康复那天,她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苍白的脸,突然想起姐姐日记里那句没写完的话。
“我想成为能拉别人一把的人。”她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八年后,洛逸安坐在心理咨询室里,面前的女孩攥着衣角,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
“我看见有人掉水里,可我不敢救……”女孩的声音发颤,“我是不是很坏?”
洛逸安递过去一张纸巾,指尖的温度很稳。她想起乐佳超圆睁的眼睛,想起黄依娜流血的手掌,想起姐姐日记里干涸的血迹。
“你知道吗?”她轻声说,“恐惧不是错,它是我们保护自己的本能。但如果因为恐惧,让自己变成了曾经最讨厌的样子,那才是真的困住了自己。”
女孩抬起头,眼里蒙着水雾。
洛逸安翻开病历本,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清晰的字迹:“恐惧不可怕,可怕的是放任恐惧吞噬自己。”
窗外的阳光落在纸页上,把字迹照得很亮。她好像终于能对日记里的姐姐说一句:“我懂了。”也终于能对那个在溶洞里蜷缩发抖的自己说一句:“没关系,我们重新学。”
咨询室的风铃轻轻响着,像谁在远处,轻轻叹了口气,又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