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弦上心事

琴房的门虚掩着，程煜站在走廊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小提琴琴盒的背带。他本不该在这里——下午三点是声乐系使用琴房的高峰期，弦乐系的学生通常要等到傍晚才能排上号。但今天不同，他听说钢琴系新来了个转学生，把所有人都拒之门外的三号琴房，唯独对他开放。

从门缝里飘出的音符像是有生命一般，缠绕着程煜的耳膜。那不是普通的练习曲，而是拉赫玛尼诺夫的《音画练习曲》，难度极高，却被演奏得举重若轻。程煜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完美的旋律。

他轻轻推开门，琴声戛然而止。

"谁？"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阳光从落地窗斜射进来，勾勒出钢琴前那个挺拔的背影。那人没有回头，只是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像是一只暂时停驻的蝴蝶。

"抱歉，我..."程煜突然结巴起来，他向来是学院里最健谈的人，此刻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我是被琴声吸引来的。"

钢琴前的青年终于转过身。那是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轮廓分明，眉眼如画，却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疏离感。他的眼睛尤其特别，像是融化的黑巧克力，浓郁得化不开。

"许知远。"他简短地自我介绍，语气平淡得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程煜，小提琴专业。"程煜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你弹得...太棒了。"

许知远微微蹙眉，目光落在程煜手中的琴盒上："你是来找琴房的？这里已经有人了。"

"不，我只是..."程煜突然灵光一闪，"下个月学院有场室内乐演出，我在找钢琴搭档。你有兴趣吗？"

许知远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我不参加集体活动。"

"不是集体活动，是二重奏。"程煜急切地解释，"勃拉姆斯的《A大调小提琴与钢琴奏鸣曲》，你肯定熟悉。"

许知远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划过，几个零散的音符飘出来："为什么找我？"

"因为..."程煜深吸一口气，"你的琴声里有故事。我听得出来。"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什么。许知远的目光第一次认真地落在程煜脸上，像是在评估一件艺术品的真伪。程煜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他下意识挺直了背，像是站在舞台上等待评判。

"明天下午四点，带上你的琴。"许知远最终说道，然后转过身，重新将手指放在琴键上。琴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一段程煜从未听过的旋律，忧伤而克制，像是一个不愿被听见的秘密。

程煜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但他站在门口没有动，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离开时，他轻轻带上门，心跳快得不像话。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梦。每天下午四点，程煜都会准时出现在三号琴房，与许知远一起排练。他们从勃拉姆斯开始，逐渐扩展到其他作曲家的作品。许知远话很少，但每次点评都切中要害；程煜则总是滔滔不绝，从音乐理论聊到学院八卦，尽管大多数时候许知远只是安静地听着。

"你的揉弦太刻意了。"排练两周后的某天，许知远突然打断程煜的演奏，"这里应该更自然，像呼吸一样。"

程煜放下琴弓，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我总担心音准不够完美。"

"完美不是目的。"许知远罕见地多说了几句，"音乐是情感的语言，不是数学公式。"

程煜怔住了。他从小被誉为天才，技巧无可挑剔，却第一次有人告诉他技巧不是全部。他重新抬起琴弓，闭上眼睛，让手指自己寻找旋律。这一次，他没有计算角度和力度，只是让音乐流淌出来。

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后，琴房里安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程煜睁开眼，发现许知远正看着他，目光中有某种他读不懂的情绪。

"这次很好。"许知远轻声说，然后迅速移开视线，翻动乐谱掩饰什么。

程煜的心跳漏了一拍。简单的三个字，却比任何赞誉都让他雀跃。他偷偷观察许知远的侧脸——高挺的鼻梁，微微抿起的嘴唇，还有那总是微微蹙起的眉头。许知远像一首复杂的小调，让人忍不住想解读每一个音符背后的含义。

演出前一周，他们开始每天加练。那天晚上，琴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程煜拉完最后一个音符，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这几天几乎没怎么休息，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排练中。

"你还好吗？"许知远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程煜摇摇头想保持清醒，却感到膝盖一软。下一秒，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他的肩膀。许知远身上有淡淡的松木香，混合着钢琴房里特有的木质调气息。程煜恍惚间想，这大概就是森林的味道。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程煜勉强笑了笑，却没有力气站直。

许知远没有松开手，反而扶着他坐到钢琴凳上："你太拼命了。"

"因为这次演出很重要。"程煜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许知远，突然发现他的睫毛长得不可思议，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对你也是，不是吗？"

许知远沉默了片刻："音乐对我而言只是...必须完成的事情。"

"那为什么答应和我合作？"程煜忍不住问出了这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

琴房里安静得可怕。许知远的目光落在程煜的小提琴上，又移到他因为长时间练习而微微发红的指尖。

"因为你的琴声..."许知远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很热。"

程煜愣住了。热？这是什么评价？他想追问，但许知远已经站起身，收拾起乐谱。

"明天见。"许知远头也不回地说，然后离开了琴房，留下程煜一人坐在钢琴前，心跳如雷。

那天晚上，程煜失眠了。他躺在床上，回想着许知远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他想起许知远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舞动的样子，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几不可察的微笑，想起他扶住自己时掌心的温度。

程煜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可能喜欢上许知远了。

这个认知让他猛地坐起身，额头冒出冷汗。不，不可能。他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而且许知远明显是个难以接近的人。程煜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对音乐伙伴的欣赏，但心底的声音无情地反驳了他——他从未因为任何人的琴声而彻夜难眠，从未如此在意一个人的评价，从未因为一个简单的触碰而心跳加速。

窗外，月光如水。程煜拿起放在床头的小提琴，轻轻拉了一段旋律——那是他正在创作的曲子，一段无人知晓的心事。琴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是在诉说一个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他不知道的是，在宿舍楼的另一侧，许知远站在窗前，静静地听着这飘渺的琴声，直到黎明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