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场后的舞台总是空落的,就像此时的万国皇城。困意与疲惫融入微风,吹开了家家户户的轩窗。安静,这个词第一次被用来形容白天的皇城。但所有人都应该知晓,没有一场戏剧会冷场,再空荡的舞台,也总会有飘渺的细响自角落而来。
对王家而言,这次的晚宴过的几乎心惊胆战,一切的发展都无法被预期。若不是最后关键时刻有宋相的帮助,以大皇子的人脉,只怕是早就了解到了王念青的情况,就是故意在这场晚宴上对王家发难,要他们王家颜面扫地。王大当家不知道自己儿子哪里惹到了苏成梦,更何况以他现在的情况,也问不出什么消息。王大当家立在书桌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须臾,他叹了口气。现在他的脑子里一团乱麻,许是昨日在宴席上喝了太多吧,一用脑就头疼。罢了,这些就先放一放吧,眼下要紧的,是王念青的情况。他心下暗道。他没办法用各种理由护着王念青一辈子,必须得想办法治好他。王大当家垂眸,看着自己手中各种江湖术士的资料,随即对着身旁的下人吩咐道:“给我去把这些纸上的人全部找来,不管什么人问起来,都不要提王念青的名字,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行。”
下人应了一声后,便径直向外走去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王大当家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是因为脑子昏昏沉沉的,也细想不出什么,最后摇了摇头,转身回屋准备再休息一会。
其实,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因为他很快就会后悔让这个下人去干事了。
…………
“哒哒哒”
清脆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三位宫女手上端着木盆,匆忙地跑向尽头处的雕花木门,盆内盛着热水,还在向外氤氲着热气。木门被里面的人打开,只见原本宽敞的房间此刻显得过分拥挤,左手边的两个宫女等着热水来烫毛巾,站在桌边的两个宫女则将头埋在碗碟中,把主子不爱吃的东西都挑掉,再重新摆盘。黄花梨的梳妆台前坐着一位女子,内搭素白对襟长衫,外着粉霞百花纹织锦长裙,头发由两位宫女梳洗盘起成抛家髻的样式,再小心翼翼地戴上金丝并蒂梅花钿,在发髻的一边别上累丝嵌红玛瑙金簪用作固定。等头发盘好,又一批宫女上前,为其洗漱化妆,时不时还有人投喂糕点。女子双眸迷离,仿佛还未睡醒的模样,任由宫女打扮,只在有些时候发出些声响,也许是伺候不满的抱怨,也许是吃到美食的满足。
在整个皇宫中,就数苏远黛这里的宫女最多,而且也最勤快细心。作为苏道溪唯一的女儿,又是皇后所诞下的子嗣,他自然给了她最多的关爱和最好的照顾。每天的餐食都由御医专门定制,梳妆打扮的宫女每次不下十五个,绫罗绸缎、奇珍异宝更是如流水般送到她的住所。每天需要做的,也许就是在宴会上撑撑场面,在自己的院子里消遣时光,又或者是在卫兵的护送下便衣出游,仅此而已。不过,自从上次的晚宴回来后,她的世界里就好像多了一个人。
“上次的那个姑娘,你问到了没有?”
苏远黛此刻已经梳洗完毕,用完早膳后坐在院子的秋千上看书。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刚刚正在发呆的丫鬟一惊。
“泠儿?”
被唤作泠儿的丫鬟这才回神,急忙回答:“回禀公主殿下,昨日就已经问到了,奴婢忘记了…”
“哎无妨,你和我说说她。”
“据大公公说,那位小姐姓叶,名唤烟晴,是前朝叶宰相的义女,是近几年才露面的。”
“哦?叶宰相?是那个叶尘休?”
“正是。”
苏远黛听罢沉思片刻,像是在回忆什么。不多时,她抬眸望向天空。碧蓝的天幕如海水,一望无际。那飘渺的白云在风中四散又聚拢,犹如海面上翻涌的浪花。
“你还记得叶逢吗?”苏远黛嗓音中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丝悲凉,眼底划过不易察觉的哀伤。
“奴婢还记得,只是殿下您为何忽然问起叶姑娘?”
“没什么,只是……好久没见到她罢了。”
…………
沈家宅邸。
沈父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而沈云中在一旁的椅子上昏昏欲睡,他父亲自晚宴回来就一直心事重重,一夜没睡一直强撑到现在的沈云中实在是疲惫,他早就想好好休息了,奈何他老爹这性子……
文玉秋站在沈云中的身后,本来他和沈云中一起劝沈父先休息,可到后来劝不动了,就干脆放弃了。于是他便帮沈云中按摩放松,顺便听着沈父在那不停喃喃自语。
“这里一定有问题!对!一定有!姓王的什么脾性我能不知道?还把儿子关在家里,说什么教育,简直在胡言乱语,谁不知道他对那个宝贝儿子有多宠溺,这么重要的晚宴怎么可能缺席?一定出了什么问题!让王念青不能来。我想想,到底是什么事呢?”
“哎爹啊,你都想了这么久了,这段话也已经是你第六遍重复了,你就别想了,或者你让我去休息也行啊,我真撑不住了…”
“云中啊,这里的问题很大你也看出来了吧?太子都对王家发难了,但是宋相居然在这种场合下帮着王家,这很明显有问题啊!”
“您现在干着急也没用啊,再怎么说也得等消息探到再说啊,您就先好好休息吧…说不定是您多虑了呢?风凝那日回来便和我说了,是王念青到梦辉楼闹事在前,说不定就这么简单呢?”
“可梦辉楼是二皇子名下的,他为什么无缘无故帮着二皇子?上演兄弟情深吗?更何况他会当众,甚至在圣上面前提起这件事,说明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啊,这里面一定有蹊跷。若不是王宋两家之间有问题,那就是王念青出了事。可王念青能出什么事?我实在想不通多大的事能让他推掉贵妃的晚宴。难不成死了?”
说罢沈父又开始了之前的动作,反复思考。沈云中看着自己的父亲,一时不知道是该说他心思缜密,还是该说他过于敏感,虽然防范于未然是好事,但总不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吧?这迟早要神经衰弱的吧……想到这他不禁扶了扶额,捏了捏微微蹙起的眉心,他刚准备开口再劝劝沈父,顺便打消一下他荒唐的念头,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门外急急忙忙冲进来一道黑影,一下子滑跪在沈父跟前,还差点没刹住车。
“慢些,何事如此惊慌?”沈父疑惑地问。
那个暗卫明显是跑急了,大口喘着粗气,几次语言又止,感觉随时都能因为一口气没喘上来就昏死过去。还好,毕竟是做暗卫的,身体素质普遍都比较好,很快就缓过来了,但还是有些呼吸急促。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哈……我刚刚听到……哈……王家在找很多……很多……哈……江湖术士……哈……”
“嗯?江湖术士?怎么,王家要炼丹啊?”沈云中打趣地说。
“不……不是……是……是王大当家他……哈……他疯了!”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可见此时那名暗卫的激动,以及他吼完后的放松。这句话一出口,书房内的几人顿时困意全无,文玉秋和沈云中二人对视一眼,与沈父面面相觑,沈父转过头,对着那暗卫确认:“你是说,王大当家他……突然疯了?”
那暗卫疯狂点头,随后又气喘吁吁地补充:“对!我听到……哈……他身边的内侍……在找……找术士的时候亲口说的!”
沈父又一次陷入迷茫,眼下他的脑子简直一团浆糊,刚刚还在想着王念青的事,结果突然又说王大当家出事了,这简直出乎他的预料,也将他之前一切的推断全盘推翻。
“这怎么回事……?”他有些头疼。
文玉秋看着沈父苦恼的模样,于是便提议:“那不然,我们去看看好了,以探访的名义。在整个皇城内找这么多术士的事,绝对会引起很多人关心,我们不妨就顺水推舟,去看看虚实。”
沈父一拍脑袋,赞同道:“玉秋说的对。云中,你现在就和我出发,带点礼物什么的去王府,顺便带上几个侍卫。玉秋,你还是待在家里,帮我们照看好风凝。”说罢便转身去更衣,顺便让下人提来了几箱子上等补品,以表关心。
文玉秋乖乖应下,帮沈父和沈云中备好马车装好东西,被沈云中揉了把头发后目送他们离开。待彻底看不见人影后,文玉秋回到屋内,换上夜行衣,佩戴好护甲,拿上佩剑,再将一些暗器藏在身上,最后用黑色的面纱蒙住自己的脸,整装待发。他将头发束起,简单扎了一下,甩了甩头,确认不影响活动后,这才蹑手蹑脚地出门。他早就安顿好沈风凝了,给了他点银钱,又暗中给四皇子送去消息,不出意外的话,此刻他和苏寻梦应该已经在一起了,那便不用担心他的安危了。而沈母这边,他也提前吩咐好人看护了,据消息,目前沈母应该在沈家的店铺里忙碌,一时半会也不会有危险。文玉秋深吸一口气,轻盈地翻上屋顶,踩着瓦片在屋檐上飞奔,赶去了王家的宅邸。
…………
与此同时,梦辉楼二楼雅座。
“你说什么?王家主疯了?所言属实?”
“是的,如若那下人的情报无误,那此事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苏月晖倚在木质的雕花栏杆边,右手中把玩着一串紫檀木的佛珠,从那珠子上的光泽来看,这串佛珠已经有些年头了,且价值不菲。苏月晖望着一楼舞台上正在表演的妓女,水袖翻飞,语调婉转,勾魂摄魄。他淡淡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回到了自己手上的佛珠。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为迷人的笑,上挑的眼尾只需一眼就让人终身难忘,墨色的瞳孔如幽深的潭水,吸引人靠近沉溺。垂落的发丝摇曳着,不断拨动着人的心弦,让人无论如何也想要深陷其中。
“大哥那边,你应该也通知了吧?”
“回禀殿下,已经派人去传递消息了。”
苏月晖轻笑一声,轻柔的就像小猫的呜咽声。
“事情,貌似逐渐变得有意思起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