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词像微弱的光点,在混沌的意识里闪烁了一下,随即又被沉沉的疲惫和疼痛淹没。林栀再次陷入半昏半醒的状态。接下来的几天,如同在浓雾中跋涉。时间失去了刻度,只剩下无休止的黑暗(这一次是物理性的)、难以忍受的疼痛、频繁的检查和护士温柔却公式化的叮嘱。父母的声音时远时近,充满了小心翼翼的喜悦和不敢触碰的紧张。
那个小小的金属片被护士还给了她。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那三个字母的凸起烙在皮肤上,带来一丝微弱的、熟悉的触感。她把它紧紧攥在手心,像攥着一根救命稻草。
拆线的日子,在一个阳光异常灿烂的午后。
医生沉稳的脚步声,剪刀轻微的咔嚓声,纱布一层层剥离时细微的摩擦声……每一种声音都像放大了无数倍,敲打在林栀紧绷的神经上。她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冲破胸膛,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在耳膜里轰轰作响。
当最后一层敷料被轻轻揭下,眼皮上沉重的压力陡然消失。一股极其微弱的光感,如同最细小的萤火,穿透了那层覆盖了多年的、坚不可摧的黑暗壁垒。
林栀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别急,慢慢睁开。”医生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刚开始会有点不适应光,别怕。”
她尝试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掀开了沉重的眼帘。
光线!汹涌的、铺天盖地的光线!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毫无预警地、狠狠地扎进了她的眼底!
“啊!”一声短促的痛呼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出。她猛地闭上眼睛,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汹涌而出,灼烧着刚刚愈合的伤口。眼前只剩下大片大片疯狂闪烁、旋转的光斑和色块,扭曲变形,如同打翻了的调色盘,混乱得令人作呕。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几乎要呕吐出来。
“放松,放松!别紧张!”医生和护士的声音同时响起,带着安抚。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视觉的恢复,远非想象中“豁然开朗”的奇迹。它更像一场残酷而漫长的刑罚。最初几天,世界对她来说就是一片混乱不堪、令人极度不适的光影漩涡。任何稍强的光线都如同酷刑,逼得她只能长时间躲在昏暗的病房里,闭着眼睛,像一只刚刚破茧、却无比脆弱的幼虫。那些曾经无比熟悉、依靠听觉和触觉就能精准定位的声音和气息,在视觉信息的疯狂涌入下,反而变得陌生而混乱。母亲凑近的脸庞,在最初几次模糊的视线接触中,竟然让她感到了本能的恐惧和退缩。
她开始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重新学习“看”这个世界。辨认形状、颜色、距离……每一个简单的视觉信息处理,都让她的大脑疲惫不堪。父母成了她最耐心的老师,一遍遍指着病房里的物品,告诉她这是什么颜色,那是什么形状。窗外的树影不再是单纯的风声伴奏,而是有了摇曳的姿态;母亲的手不再是温暖粗糙的触感,而是布满了操劳的纹路;父亲递过来的水杯,有了透明的质感和水面晃动的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