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江姜没有动筷。她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目光落在袅袅上升的热气上，似乎并未在意他说了什么。半晌，她才放下茶杯，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马嘉祺，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上次在展厅，”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寂静的包厢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你看到那粒尘埃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她的目光坦然，没有丝毫躲闪。

马嘉祺握着筷子的手一紧，指尖微微泛白。他迎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干：“嗯。它……很特别。”他顿了顿，鼓起勇气，声音低沉了些，“我看到了……它在往上走。虽然很慢，很难。”

江姜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她没有立刻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眼睛，直抵灵魂深处。包厢里只剩下窗外竹叶被微风吹拂的沙沙声，以及两人轻缓的呼吸。

“我父亲，”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流，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是搞材料的。一辈子都在研究微观世界里，那些看不见的粒子怎么排列、怎么运动，才能让一块金属更坚固，或者更……脆弱。”

马嘉祺的心猛地一沉。他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专注地看着她，像一个聆听神谕的信徒。

江姜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陷入回忆的飘忽：

“高三那年，离高考……大概还有三个月的时候。他在实验室里，通宵做一个关键实验的最后阶段。一个高温高压的密闭反应釜……压力阀出了问题。”她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从寒冰里凿出来，“没人知道最后那一刻发生了什么。等他们发现的时候……”

她的声音哽住了，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下。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她端起茶杯，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杯中的水纹漾开细小的涟漪。她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时，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反应釜炸了。”她终于说出了那几个字，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冲击波……把他……推向了观察窗。碎片……”

她没有再说下去。包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胸口。窗外竹叶的沙沙声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马嘉祺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瞬间窜遍全身。他僵在座位上，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他看着她，看着她在暖黄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的侧脸，看着她眼底那极力压抑却依旧汹涌的痛楚，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紧抿的唇线。

他无法想象。无法想象那个在高考冲刺的紧要关头，骤然失去至亲的女孩，是如何挺过来的。无法想象那个闷热的教室里，她平静专注的侧影之下，压着怎样山崩地裂般的绝望。更无法想象，那个在高考结束后的喧嚣中，独自一人默默收拾书包离开的背影里，藏着多少无法言说的悲恸和……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