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点了点头。他没有像其他读者那样要求写什么特别的寄语,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祝悠拿起笔,拔开笔帽,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颤。她翻开扉页,准备落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伸了过来。食指的指尖轻轻点在扉页空白处偏下的位置。那手指干净、有力,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
“这里。”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低沉平稳,“麻烦您了。”
祝悠顺着他的指尖看去,那位置很特别,既不是正中,也不是角落。她没说什么,只是依言在那个位置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签完,她习惯性地在名字旁边,画了一只小小的、简笔勾勒的夜莺。这是她每本书签名时,一个不易察觉的小习惯。
少年一直看着她的动作。当那只小小的夜莺成形时,他的目光似乎凝滞了一瞬,口罩上方露出的那双眼睛,光亮更盛了几分,几乎能灼人。
祝悠合上笔帽,将书轻轻推回去。
少年拿起书,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的目光落在祝悠刚刚签名的位置,在那个小小的夜莺图案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抬起眼,再次看向她。这一次,他的视线似乎穿透了祝悠努力维持的平静外壳,直接落在了她竭力隐藏的那点无措上。
“祝老师,”他开口,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但异常清晰,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凶手是园丁,对吗?”
祝悠猛地抬眼。
《夜莺没有唱歌》的核心诡计,正是凶手利用园丁的身份和工具进行伪装和作案。这个关键点,她埋得很深,线索极其隐晦,自信能骗过大部分读者直到最后揭晓。书才上市一周多,他是怎么……?
一股巨大的惊愕瞬间攫住了她,甚至暂时压过了社恐的本能。她忘记了紧张,忘记了躲闪,只是怔怔地望着那双在帽檐和口罩阴影下异常明亮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玩笑或者炫耀的痕迹。
没有。只有纯粹的探寻和一种……了然于胸的笃定。
少年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微微颔首,像是致意,又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确认。然后,他拿着那本签好的书,转身,步履从容地消失在周末商场喧闹的人潮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桌面上残留的一丝极淡的、清冽又冷冽的气息,和他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留下的强烈印象,提醒着祝悠,刚才那短暂的交锋并非幻觉。冷气依旧嗡嗡作响,但祝悠却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撞击着,那是一种混杂着被人看透的窘迫、作品被精准理解的震动,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隐秘的悸动。
祝悠的生活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湖面,涟漪在短暂的波动后,又慢慢归于平静。她依旧缩在自己的小公寓里,拉上厚厚的遮光窗帘,对着发光的电脑屏幕,在虚构的凶案现场和复杂的人性迷宫中跋涉。键盘敲击的哒哒声是唯一忠实的伴侣,隔绝了外面那个让她心慌意乱的世界。那个戴着黑色口罩、有着一双灼人眼睛的少年,更像是一个闯入她封闭梦境的神秘符号,带着《夜莺》的谜底出现,又迅速隐没,留下一个悬而未决的问号,沉在心底某个角落,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泛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