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离别

寒风像带着棱角的刀子，卷着雪粒子狠狠拍打在教学楼的玻璃窗上，发出“噼啪”的脆响。宋亚轩站在走廊尽头，指节因为用力攥着那张被揉皱的字条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将薄薄的纸张戳出窟窿。字条上“临时转学，勿念”几个字被泪水浸得发皱，墨迹晕开的边缘像他此刻混沌的心情。校门口的积雪早已被来往的行人踩成灰黑色的泥泞，混着冰碴子黏在鞋底，他就那么望着空荡荡的街道，直到双脚冻得失去知觉，连带着心脏也像被冻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钝痛。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了慢放键，教室里的暖气明明开得很足，宋亚轩却总觉得冷。直到某天清晨，他在课桌抽屉里摸到一颗裹着透明糖纸的薄荷糖，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窜上来，像极了刘耀文总爱往他嘴里塞的那种。从那天起，每天都会有一颗糖躺在那里，有时是清冽的薄荷味，有时是酸甜的柑橘味，偶尔还有奶味的软糖——那是他最不喜欢的口味，却知道是刘耀文的偏爱。他把糖纸一张张抚平，夹在课本里，像收藏着少年留下的最后一点温柔，可始终没能等到那个总爱笑着拍他后背的少年归来。隔壁房间传来母亲收拾行李的声音，纸箱碰撞的闷响、胶带拉扯的嘶声，像一声声沉重的叹息，敲在宋亚轩的心上。

转学的前一天，宋亚轩逃课去了学校后山的天文台。积灰的望远镜依旧固执地指向墨蓝色的天空，玻璃穹顶不知被谁打碎过，裂痕像蛛网般蔓延，月光透过缝隙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他此刻破碎的心。他伸出手，指尖拂过望远镜冰冷的金属外壳，忽然摸到墙壁上凹凸不平的触感——是刘耀文用粉笔写下的字迹：“阿宋，这里的星星永远属于你。”少年当时写完还得意地拍着胸脯，说要把全宇宙的星星都摘下来给他。泪水突然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滚烫地砸在字迹上，晕开一片模糊的白痕，像要把那句承诺也一并抹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踩在积着薄雪的地面上，发出“咯吱”的轻响。宋亚轩猛地转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看见刘耀文站在天文台的木门口，额前的碎发被风雪打湿，黏在饱满的额头上，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上沾着深浅不一的泥点，裤脚还在往下滴着冰水。少年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落满了星光，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声音带着跑得上气不接的喘息：“我……我赶在你走之前回来了。”

铁盒被打开的瞬间，宋亚轩的呼吸顿住了。里面满满当当装着星星形状的折纸，五颜六色的彩纸被仔细叠成尖锐的角，每张星星纸上都用铅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字。“今天帮奶奶晒了稻谷，风很大，差点把竹匾吹翻”“隔壁阿婆送了我两个柿子，甜得很，留了一个想给你，结果放坏了”“我跟着菜谱学会了做红烧肉，油溅到手上起了个泡，等你回来一定做给你吃”……他颤抖着手指一张张展开，纸张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毛，直到最后一张，上面是少年难得工整的字迹：“等我高考结束，就去见你。”

刘耀文突然单膝跪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膝盖撞上地面发出轻响，他却像没察觉似的，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条红绳手绳，上面串着一枚小小的贝壳——那是去年春天他们在河边喂流浪猫时，宋亚轩捡起来说“像星星”的那枚。“阿宋”少年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指尖微微发颤，“虽然现在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但这条手绳可以。”他轻轻握住宋亚轩冰凉的手，将手绳一圈圈系在他手腕上，绳结打得很紧，却又怕弄疼他似的放轻了力道，“它会替我陪着你，等我来找你。”

宋亚轩再也控制不住，积攒了无数天的委屈、思念和恐惧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他扑进刘耀文怀里放声大哭，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少年的怀抱温暖得像冬日里的小太阳，带着淡淡的肥皂香，和记忆里无数次拥抱时的味道一模一样。他们紧紧相拥，仿佛要将这些天缺失的体温都补回来，要将彼此的心跳刻进骨子里，直到窗外的风雪似乎都变得温柔。

然而，命运的齿轮总在不经意间转向陡峭的轨迹。当晚，宋亚轩刚把星星折纸小心翼翼地收进书包，隔壁房间突然传来母亲惊恐的尖叫。他冲过去时，正看见母亲握着电话的手在发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你爸……你爸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我们的地址，正疯疯癫癫地开车过来！”母亲挂了电话就开始疯狂地往行李箱里塞东西，毛衣、课本、证件，全都一股脑地扔进去，“快！我们必须连夜走！”

宋亚轩被母亲拽着往门外跑，冰冷的空气灌进喉咙，带着雪粒子的刺痛。他挣扎着回头，望向漆黑的街道，路灯的光晕里飘着细密的雪，却始终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直到汽车启动，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他扒着车窗望了又望，玻璃上很快凝起白雾，模糊了身后越来越远的房屋。手腕上的手绳勒得很紧，贝壳硌得掌心生疼，像在提醒他那个仓促的约定，泪水混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树影，彻底模糊了视线。

多年后，宋亚轩站在南方城市的街头，晚风吹拂着他的发梢，带着潮湿的暖意。他望着夜空中稀疏闪烁的星星，总会想起那个雪夜的天文台，想起铁盒里的星星和那句“等我来找你”。手腕上的红绳早已褪色成浅粉，贝壳的棱角也被磨得光滑，他抬手轻轻抚摸着，声音轻得像叹息：“阿文，对不起，我终究还是没能等到你。”

而此时的北方城市，刘耀文刚结束晚自习，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晚风吹起他的校服外套，口袋里露出半截泛黄的信纸，上面是宋亚轩当年转学后寄来的唯一地址，却早已被划掉。他望着同一片被灯光染得发橙的星空，将那句没能说出口的“我找了你很多年”，连同翻涌的思念一起，深深埋藏进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