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的空气像浸透了水的棉絮,沉重地笼罩着整个城市,每一次呼吸都裹挟着湿冷的霉味,让人胸口发闷。宋亚轩坐在街角咖啡店靠窗的位置,指尖漫无目的地划过冰凉的玻璃,目光追随着窗外蜿蜒而下的雨丝。那些细密的水痕顺着玻璃滑落,像是谁没忍住的眼泪,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隐秘的悲伤。桌上的拿铁早已凉透,奶泡塌陷成一片浅褐色的印记,他却浑然未觉,只是怔怔地盯着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的推送消息——“歌手Lyrics宣布隐退,将专注家庭生活”。
配图里,刘耀文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侧身站在医院走廊里。阳光透过他身后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柔和的光晕。他的头微微低垂,戴着铂金婚戒的手轻轻搭在身旁孕妇隆起的小腹上,指尖的力度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那双眼睛里溢满了宋亚轩从未见过的温柔。
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住,钝痛顺着血管蔓延开来。宋亚轩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指尖触到了那根早已褪色的手绳——红绳磨得发毛,串在中间的贝壳不知何时碎成了粉末,只剩半截空绳固执地打着死结,硌得指腹微微发麻。记忆如决堤般涌上来:那年雪夜的烧烤摊,刘耀文举着烤得滋滋冒油的香肠,呼出的白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却遮不住眼底的光。“我写歌的时候总戴着这根手绳,就像你在身边一样。”那时的温柔有多清晰,此刻心口的刺就有多尖锐。
手机铃声猝不及防地响起,“妈”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宋亚轩深吸了一口气,接起电话。母亲的声音隔着电流传来,带着老式座机特有的沙沙声:“亚轩啊,老房子下周就要拆了,你抽空回来一趟吧,有些东西总该收拾收拾。”
挂断电话后,他抬起头,望向窗外。雨幕中,一对情侣正共撑一把伞,男生将伞大半倾斜到女生那边,自己的肩膀湿了一大片却笑得灿烂。宋亚轩的目光黯淡下来,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天文台,刘耀文也是这样,把唯一的外套脱下来裹在他身上,自己冻得鼻尖发红,却还在望远镜旁絮絮叨叨:“等我高考结束,就带你去看真正的银河。”那个未完成的吻,那句被风雪淹没的承诺,像一根卡在喉咙里的鱼刺,这么多年过去,依旧隐隐作痛。
回到阔别多年的城市时,雨终于停了。老城区的巷弄里积着浅浅的水洼,倒映着斑驳的墙皮和歪斜的电线。宋亚轩推开老房子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吱呀”一声长响划破了巷弄的寂静,惊飞了屋檐下躲雨的麻雀。客厅里蒙着白布的家具像一个个沉默的剪影,阳光透过布满蛛网的窗棂,在地板上投下破碎的光斑。
他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了阁楼,在积满灰尘的旧纸箱里翻找时,指尖突然触到了一个冰凉的金属物件。是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边缘已经被氧化出暗红的痕迹,锁扣早就失灵了,轻轻一掰就开了。里面的星星折纸不知何时已经散落,只剩一张泛黄的演唱会门票孤零零地躺在盒底,是刘耀文出道后第一场个人演唱会的票根,日期正是宋亚轩当年答应却最终没能赴约的那一天。门票背面,刘耀文熟悉的字迹力透纸背:“我把所有的光都留给你,可你始终没有来。”
楼下传来拆迁队的轰鸣声,钢筋碰撞的巨响震得窗玻璃嗡嗡发颤。宋亚轩抱着铁盒走上天台,风卷着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远处工地扬起的尘土味。记忆里爬满爬山虎的红砖墙早已被推倒,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光,彻底取代了当年覆盖整条街道的梧桐树荫。只有西天的夕阳依旧如多年前那般,将天空染成一片浓稠的血色,像极了那个雪夜他哭红的眼眶。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从铁盒里抽出那些星星折纸。纸张早已脆化,边缘泛着焦黄色,上面的字迹被岁月浸得有些模糊,却依然能辨认出少年当年一笔一划的认真。“今天在录音棚唱跑了调,想起你总笑我五音不全”“路过以前常去的猫咖,那只三花又生了一窝小猫”“舞台上的灯好亮,可我还是想给你看这里的星星”……宋亚轩一张一张展开,风突然大了起来,纸屑从他指缝间挣脱,像一群白色的蝴蝶,在血色残阳里打着旋儿纷飞,最终散落在拆迁的废墟中。
收拾最后一箱旧物时,他在书桌最深处的抽屉里摸到一个厚厚的牛皮信封。信封边角已经磨损,上面贴着的邮票微微泛黄,邮戳日期是五年前的冬天,盖着北方某座城市的印记。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是刘耀文独有的、带着点潦草的笔锋:“小宋,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还是没能找到你。我跑遍了你可能去的城市,问过所有认识我们的人,可他们都摇摇头。我终于明白,有些等待就像追赶流星,明知遥不可及,却依然甘愿耗尽所有力气……”
泪水毫无预兆地砸在信纸上,晕开了最后一行字:“听说你在南方过得很好,那就够了。”宋亚轩把信纸紧紧贴在心口,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那个少年趴在课桌上写信时的温度,感受到他笔尖划过纸张时的犹豫与坚定,感受到字里行间翻涌的、却终究没能说出口的炽热。
走出老房子的瞬间,天空突然放晴。乌云像被谁猛地扯开,一道完整的彩虹横跨天际,红橙黄绿蓝靛紫,每一种颜色都亮得刺眼。宋亚轩站在巷口,望着彩虹尽头那片被阳光照亮的天空,突然想起刘耀文说过要陪他看银河的夜晚,那时的少年眼睛比星星还亮,说要把全宇宙的星光都摘下来给他。可如今,彩虹再美,身边却再也没有那个说这句话的人。
又过了许多年,母亲因病去世。宋亚轩在整理遗物时,从樟木箱的底层翻出一本暗红色的日记。纸页已经泛黄发脆,上面是母亲娟秀的字迹。翻到最后几页,一段话突然攫住了他的目光:“那天在医院走廊,我看见那个叫刘耀文的男孩扒着病房门,望着亚轩的眼神里全是绝望和不舍。他父亲的人就在楼下守着,我知道,只要亚轩还和他有牵扯,就永远躲不过那些纠缠。我只能让亚轩走,哪怕他会恨我一辈子,也要保护他不再受一点伤……”
宋亚轩的手指僵在纸页上,原来当年那个雪夜母亲突然的惊慌,那些连夜收拾的行李,那辆疾驰而去的汽车,从来都不是偶然。他合上日记,走到阳台望向窗外的星空。城市的光污染让星星变得稀疏,但银河的轮廓依旧隐约可见,像一条淡白色的丝带横亘在夜空。只是那片璀璨里,再也没有属于他的那一颗星星了。
他回到老房子拆迁后重建的公园,手里攥着那根早已褪色的手绳。泥土带着雨后的湿润气息,他蹲下身,把绳子和那封信一起放进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轻轻埋进当年老房子地基的位置。泥土覆盖上来的瞬间,宋亚轩忽然明白,有些故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遗憾。就像错过的末班车,车尾灯的红光在雨幕里越来越远;就像追不上的落日,最后一缕余晖终究会被黑夜吞没;就像回不去的青春,那些藏在课桌下的纸条、雪地里的脚印、天台上的约定,终究会被时光磨成模糊的影子。
那些没说出口的“我想你”,没完成的“等我来”,那些藏在星星折纸里的思念,那些锁在日记里的苦衷,都将永远尘封在时光的长河里。它们会在某个下雨的午后,某个看到彩虹的瞬间,某个抬头望星空的夜晚,悄悄冒出来提醒宋亚轩:曾经有过那样一个人,那样一段青春,痛得撕心裂肺,却也美得让人心颤。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