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深秋,梧桐叶在美术馆的青石板路上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发出细碎的脆响。宋亚轩站在恒温展厅的玻璃展柜前,指尖几乎要贴上冰凉的玻璃——《未完成的银河》就悬在那里,深蓝画布像被揉皱又摊平的夜幕,金粉星辰在旋涡里碎成齑粉,中央那道银白色光痕锐利得刺眼,像有人用指甲在凝固的夜色里狠狠划了一道,十年过去仍泛着新鲜的疼。
角落里“Lyrics”的署名像枚生锈的钉子,猝不及防扎进记忆里。他盯着玻璃倒影里自己的脸,鬓角那几缕白头发在顶灯折射下格外分明,才惊觉原来十年足够让少年的轮廓被时光磨出棱角,连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都藏着数不清的故事。
手机震动的触感从西装内袋传来,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带着旧时代的迟缓。照片里的日记本摊在橡木桌面上,边缘卷翘泛黄,页脚有被水洇过的浅痕。那行字迹他认得,是刘耀文独有的连笔,横划末尾总带着小小的勾,像只雀跃的尾巴:“202X年X月X日,亚轩今天冲我笑了,虎牙尖尖的,像只偷吃到糖的猫。原来心动的感觉,就像被银河撞了个满怀,星星都掉进胃里,烫得人发慌。”
身后传来书页翻动的轻响,宋亚轩转身时,婴儿车的车轮碾过地板发出咕噜声。女人穿着米白色风衣,颈间丝巾是他从前最爱的靛蓝色。“你是……宋亚轩?”她的声音像浸过温水,婴儿车里的小女孩正举着星星牙胶晃悠,肉乎乎的手指把星星戳在脸颊上,“耀文说过,如果遇到你,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牛皮纸袋边缘磨得发亮,里面的歌词手稿用红绳捆着,纸页边缘卷得像浪花。贝壳胸针躺在最上面,奶白色的壳面被摩挲得泛着柔光,凹槽里还嵌着细沙——是那年他们去海边捡的,刘耀文说要把星星藏进贝壳里送给最亮的人。
最后一页歌词写在褪色的演唱会门票背面,五月天的《温柔》,座位号是内场前排。水渍晕开的字迹里,“黎明”两个字被反复描摹,墨迹深得快要破纸:“当聚光灯熄灭,人群散成潮汐,我终于读懂,你是我永远追不上的黎明。”宋亚轩的指腹拂过纸页间压平的樱花标本,粉白花瓣早失了水分,却还留着淡淡的香。他想起图书馆的暴雨天,刘耀文浑身湿透地冲进阅览室,从校服口袋里掏出这朵压得扁扁的花,塞进他摊开的《艺术概论》里,说“你看,樱花会结果的”。
深夜的酒吧飘着威士忌的琥珀色光晕,驻唱歌手的烟嗓裹着《未寄的信》的旋律,在空气里慢慢发酵。宋亚轩握着酒杯的手指泛白,冰块碰撞的脆响里,吧台尽头突然滚来一串吉他泛音。穿黑色卫衣的男人背对着暖黄的灯,指尖拨弦时,手腕上那截红绳在阴影里忽明忽暗——是他亲手编的,用那年运动会赢得的红绸带。
“好久不见。”刘耀文转过头时,鬓角的碎发扫过眉骨,声音比记忆里沉了两个度,像浸在深海里,“听说你在策展?我有幅画,想送给你。”画布被黑布罩着,只漏出右下角一小块蓝,是天文台穹顶独有的、被月光洗过的蓝。
黑布落下的瞬间,宋亚轩听见自己心跳撞碎在胸腔里的声音。画中两个少年躺在天文台的草坪上,白球鞋边扔着半瓶橘子汽水,银河从他们头顶泼下来,像打翻的星星罐。穿白T恤的少年伸手去够流星,另一个穿黑卫衣的却在慢慢变透明,指尖还停留在对方手背上,像要抓住什么又不得不松开。右下角“Lyrics”的签名旁,刻着比星星还小的字:“献给我永远的盛夏。”
“其实那天在车站,我看见你把门票扔了。”刘耀文的指腹划过画中透明的少年,吉他弦在他指尖抖出细碎的颤音,“你转身的时候,风把票吹到我脚边了。”酒吧的射灯晃过他左手无名指,铂金戒指的反光刺得宋亚轩眼睛疼。他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刘耀文攥着他的手腕说“等我回来”时,无名指上那圈浅浅的戒指印——是偷偷用易拉罐拉环磨的,硌得他掌心发红。
夜风卷着画廊的门帘拍打出声响,宋亚轩踩着进中央展框。月光从穹顶天窗漏下来,画布上的金粉星辰忽然像活过来,在深蓝里缓缓流转。手机铃声刺破寂静,陌生号码的来电显示在黑暗里亮着,电流声中传来苍老的、带着哭腔的声音:“是小宋吗?我是耀文的奶奶……他今早走的,说有样东西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储物间的铁盒被蛛网裹成了灰黑色,打开时掉出半截红绳,线头处还留着磨损的毛边。宋亚轩的手抖得厉害,他从西装内袋掏出自己保存的那半截——十年前在后台吵架,被他狠狠扯断的,一直压在钱包最里层。两截红绳拼在一起,刚好是个完整的圆,褪色的棉线里还卡着根极细的、属于刘耀文的头发。
铁盒底压着张泛黄的演唱会门票,座位号“520排13座”被红笔圈了又圈,背面的字迹被泪水泡得发涨,却依旧用力:“如果时光倒流,我宁愿永远停在那个等你的黄昏。”那天他在后台说“我们到此为止吧”,刘耀文就站在黄昏的走廊里,手里捏着这张票,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快要断的线。
黎明破晓时,宋亚轩站在天文台旧址前。曾经的圆顶被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取代,只有墙角的紫藤花还在疯长,藤蔓缠着锈迹斑斑的旧铭牌,上面“刘耀文捐赠”的刻字早被风雨磨平。他把贝壳胸针别在衬衫领口,迎着第一缕朝阳张开手掌,十年前没送出去的折纸星星从掌心滑落——是用刘耀文演唱会门票折的,三十六个,藏在抽屉最深处,如今被风卷着飞起来,化作点点金光,融进漫天朝霞里。
远处传来早班地铁的轰鸣,宋亚轩望着朝霞染红的天际,忽然想起刘耀文写在歌词本扉页的话:“星星会落在银河里,就像我,总会落在你途经的黎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