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明最后的意识，是被一片刺眼的白光和尖锐到撕裂耳膜的“滴滴”声填满的。那是ICU心电监护仪发出的、宣告他生命终结的哀鸣。连续熬了三个通宵赶那个该死的游戏项目，心脏终于不堪重负，在键盘上猛地一抽，世界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与寂静。
… …
意识像沉在粘稠的沥青里，费力地向上挣扎。不知过了多久，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软和沉重感包裹了他。眼皮重逾千斤，每一次试图掀开，都伴随着阵阵眩晕。鼻腔里充斥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味——浓郁的、带着陈旧木头和灰尘气息的熏香，底下隐隐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还有…很多人的汗味？
“呜…呜呜呜…陛下…您可算…可算有动静了…”
“苍天有眼！列祖列宗保佑啊！”
“快！快禀报皇后娘娘！万岁爷醒了！醒了！”
耳边炸开一片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嘈杂。声音尖细、颤抖，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敬畏。这声音…怎么那么像电视剧里的太监？
朱小明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来，瞬间驱散了部分昏沉。他猛地用力，终于睁开了眼睛。
光线有些昏暗。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和冰冷的仪器，而是…一顶巨大的、明黄色的…帐子？帐顶上绣着张牙舞爪、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金线在摇曳的烛光下闪烁着幽暗的光泽。视线下移，身下是硬邦邦的、铺着明黄锦缎的…龙床？床边，黑压压跪着一地的人！
清一色的暗色袍子，戴着无翅乌纱帽，低眉顺眼，肩膀因为压抑的啜泣而微微耸动。为首的一个老太监，面白无须，脸上皱纹深刻得能夹死苍蝇，此刻正用袖子抹着眼泪，一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他，里面充满了狂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担忧？
“陛…陛下？您…您感觉如何？可…可还有哪里不适？”老太监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小心翼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卑微和惶恐。
陛下？朱小明的脑子彻底宕机了。
他转动僵硬的脖子，环顾四周。巨大的宫殿，雕梁画栋，盘龙柱耸立，处处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和奢华。空气里那股熏香混合着人气的味道更加浓郁。这不是片场！没有摄像机！这…这他妈是哪儿？！
“嘶——”他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刺痛得像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
“水！快！快给陛下拿参汤来！温的！”老太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地指挥着。立刻有小太监连滚爬爬地端来一个精致的玉碗。
朱小明被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半个身子，老太监亲自端着玉碗，用银勺舀了温热的参汤，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唇边。汤水带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和微甜，滑入喉咙，稍稍缓解了干渴。
他贪婪地喝了几口，混乱的思绪在参汤的刺激下稍微活络了一点。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明黄色的、绣满龙纹的…睡衣？再抬手看看——手指修长，皮肤略显苍白，但绝不是自己那双因常年敲键盘而指节粗大的手！
一股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朱小明。他猛地推开玉碗，力气大得让老太监一个趔趄，参汤洒了一地，引来一片压抑的惊呼。
“镜…镜子！给朕…给我镜子！”他嘶哑地吼了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情急之下，差点把“我”字带出来。
老太监王承恩（朱小明脑子里莫名蹦出这个名字）吓得魂飞魄散，以为皇帝又犯了癔症，连滚爬爬地扑到一旁的紫檀木梳妆台前，哆哆嗦嗦地捧起一面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铜镜，几乎是爬着送到朱小明面前。
昏黄的铜镜里，映出一张年轻却异常苍白的脸。这张脸…朱小明很熟悉！他在历史课本上、在无数电视剧里、在各种表情包里见过无数次！
剑眉微蹙，薄唇紧抿，眼神里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忧郁和…疲惫。这张脸的主人，通常出现在煤山歪脖子树的背景板下，或者是在“大明药丸”的弹幕里！
轰隆！
朱小明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子里炸开，震得他魂飞魄散！所有的碎片瞬间拼凑在一起——龙床、龙袍、太监、皇后、陛下、这张脸…
“崇…崇祯？！朱由检？！明思宗？！”他失声尖叫出来，声音凄厉得变了形，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震得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们瑟瑟发抖，头磕得更低了。
“我是崇祯？！那个吊死在煤山歪脖子树上的崇祯皇帝？！那个接手了一个烂摊子，最后把命都搭进去的倒霉蛋？！那个…亡国之君？！”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比猝死前那阵心悸还要猛烈百倍！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眼前阵阵发黑，胸口闷得喘不过气。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根冰冷的绳索，看到了煤山上的那棵歪脖子树，看到了李自成的军队冲进紫禁城…
“不！不可能！放我回去！让我回去加班！让我回去改BUG！让我回去被老板骂！我不要当皇帝！我不要上吊！！”朱小明彻底崩溃了，他像疯了一样挥舞着手臂，试图撕扯身上那件象征至高权力、此刻却如同裹尸布般让他窒息的明黄寝衣。他只想逃离这里，逃离这个注定走向毁灭的身份和时代！
“陛下！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王承恩吓得魂飞天外，扑上来死死抱住朱小明的胳膊，老泪纵横，声音凄惶，“太医！快传太医！陛下…陛下这是魇住了啊！”
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也慌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想要按住失控的“皇帝”。殿内乱作一团，哭喊声、劝慰声、脚步声混杂在一起。
就在这混乱到了极点的时刻，殿外传来一声带着急切和威严的清亮女声：
“皇上！皇上您怎么样了？”
紧接着，一阵环佩叮当的细碎声响由远及近。殿门被推开，一个身着正红凤袍、头戴珠翠凤冠的年轻女子，在宫女簇拥下疾步走了进来。她面容端庄秀丽，此刻却写满了焦急和忧虑，正是闻讯赶来的周皇后。
周皇后一眼就看到了龙床上状若疯魔、被几个太监勉强按住的皇帝，还有洒了一地的参汤和摔碎的玉碗碎片。她的心猛地一沉，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皇上！臣妾在此！您…您看看臣妾！”周皇后快步走到床边，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试图唤回皇帝的理智。
朱小明挣扎的动作猛地一滞。他喘着粗气，布满血丝的双眼，越过按着他的太监，死死地钉在周皇后那张写满担忧的、属于历史人物的脸上。这张脸，在史书的记载中，结局同样悲惨——自缢殉国。
亡国之君…殉国皇后…煤山的歪脖子树…李自成…关外的皇太极…还有那只剩下十七年的倒计时…
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脖颈，比刚才的疯狂更让他感到窒息。他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身体一软，瘫倒在龙床上。
他不再挣扎，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宫殿那高耸的、绘满祥云仙鹤的藻井，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混乱的殿内，只剩下他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以及王承恩和周皇后焦急又恐惧的低唤。
“陛下…陛下…”
“皇上，您说句话啊…”
朱小明嘴唇哆嗦着，半晌，一个嘶哑的、带着无尽恐惧和一丝荒诞求生欲的声音，终于从他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微弱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下来的大殿里：
“…快…快给朕…拿根绳子来…要…要结实点的…”
王承恩和周皇后瞬间僵在原地，脸色死灰。皇帝…要绳子？！在这刚刚“醒转”、状似疯癫的时候？！
一股寒意，比殿外的冬夜更刺骨，瞬间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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