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胜门右侧城墙的巨大缺口,如同地狱张开的血盆大口。烟尘尚未散尽,残砖断木混合着冻硬的血肉,构成一片修罗场。祖大寿的关宁铁骑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楔入清军围攻部队的侧翼,铁蹄翻飞,长矛如林,瞬间将涌向缺口的清军步阵冲得七零八落,人仰马翻。城头守军压力骤减,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吼,用滚木礌石、火油金汁,疯狂地倾泻向缺口下方试图重整的清兵,将那片死亡之地变成沸腾的熔炉!
“万胜!关宁军万胜!”
“杀奴!杀光这些狗鞑子!”
震天的欢呼几乎掀翻了城楼。朱小明扶着冰冷的城垛,看着祖大寿那杆在敌阵中左冲右突、所向披靡的“祖”字大旗,剧烈跳动的心脏稍稍平复了一丝。解围了!至少…暂时解围了!
然而,他脸上的喜色尚未完全绽开,目光便死死钉在了战场西南方向。那里,烟尘蔽日!一面更加巨大、更加威严的“袁”字帅旗,如同移动的山峦,在无数盔甲鲜明、阵列森严的步骑簇拥下,缓缓地、却带着无可置疑的压迫感,出现在地平线上!袁崇焕的主力,终于来了!
可他们前进的方向,并非直扑德胜门这片血肉磨坊,而是…斜斜地插向战场边缘!前锋精锐骑兵,已如离弦之箭,扑向远处永定河上那座如同咽喉般的石桥——卢沟桥!大队步卒则依托着几处低矮的丘陵,迅速展开阵型,构筑起坚固的防御工事!长矛如林,火铳如墙,一门门闪烁着寒光的野战佛郎机炮被推上预设的炮位,黑洞洞的炮口…竟隐隐指向了激战正酣的德胜门方向!
不是增援!是…列阵!是抢占要冲!是隔岸观火!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朱小明刚刚升腾起的暖意,直透骨髓!袁崇焕!他果然不是来救驾的!他是来…控场的!用最精锐的关宁军,堵住西南门户,坐看德胜门下的龙争虎斗!无论谁胜谁负,他袁崇焕,都是那个掌控全局的渔翁!
“陛下…”骆养性幽灵般的声音再次在身侧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袁部主力已抵近卢沟桥,前锋正与桥头少量建奴游骑接战…其主力…列阵完毕,炮口…炮口未向建奴,亦未向德胜门…只是…警戒。”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警戒?朱小明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充满讥诮的弧度。好一个“警戒”!警戒谁?警戒随时可能溃败的守军?还是警戒他朱小明这个皇帝?!这无声的威慑,比皇太极的炮火更令人心寒!
“传令祖大寿!”朱小明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冰冷而坚硬,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击退当面之敌后,不必恋战!立刻脱离接触,向卢沟桥方向靠拢!向袁崇焕靠拢!朕要看看…他袁督师,到底想干什么!” 他要用祖大寿这支刚刚立下战功的锋锐,去试探袁崇焕那深不见底的潭水!是忠是奸,一探便知!
命令通过旗语和快马迅速传达下去。战场中央,祖大寿显然也看到了西南方向那支庞大的、按兵不动的友军。他脸上闪过一丝愕然和不解,但军令如山!他狠狠一刀劈翻一个试图靠近的清军牛录额真,勒住暴躁的战马,长矛高举,发出震天的怒吼:“关宁儿郎!随我来!转向西南!目标——卢沟桥!”
数千铁骑如同奔腾的银色巨蟒,在清军阵中强行调转方向,撕裂尚未合拢的包围圈,卷起漫天烟尘,向着袁崇焕大军列阵的方向隆隆而去!
这一幕,清晰地落在皇太极的中军大纛之下。
“大汗!明狗援兵到了!是袁崇焕的关宁军!” 一名正白旗的固山额真(旗主)声音带着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袁崇焕和关宁军的名头,在八旗内部是实打实的威慑。
皇太极端坐在高大的战马上,身披明黄龙纹棉甲,面色沉静如水,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鹰隼般锐利的光芒。他极目远眺,将德胜门下的惨烈厮杀、祖大寿铁骑的锋芒、以及西南方向那支庞大却按兵不动的“袁”字大军尽收眼底。
“袁…崇…焕…” 皇太极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玩味的弧度,如同老辣的猎人看到了最有趣的猎物。他没有丝毫祖大寿冲阵带来的慌乱,反而透着一股掌控一切的从容。
“传令!”皇太极的声音沉稳有力,清晰地传入身边诸贝勒、大臣耳中,“阿济格、多尔衮!暂停对德胜门缺口的强攻!收缩兵力,固守已得阵地!防止城内明狗反扑!”
“豪格!你部蒙古轻骑,散开!远远盯着那支关宁铁骑(祖大寿部)!他们若敢回头再战,就缠住他们!若只是去寻袁崇焕…不必理会!”
“其余各旗,重整队列!炮队前移!目标…” 皇太极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硝烟弥漫的德胜门城楼,最终,定格在那面在寒风中猎猎招展的明黄龙旗上!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给朕…集中所有红夷炮!轰击德胜门城楼!轰掉那面龙旗!朕要看看…没了那杆旗,城上的明狗皇帝…还拿什么鼓舞士气!”
“嗻!”众将轰然应诺,眼中燃烧起嗜血的光芒!大汗的目标从未改变——擒贼先擒王!打掉明国皇帝!无论袁崇焕在玩什么把戏,只要德胜门城楼上的皇帝一死,大明,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
命令迅速传达。清军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开始高效运转。原本如同潮水般涌向缺口的蓝色、红色浪潮迅速退潮,在缺口外几十步的地方重新结成坚固的步兵方阵,长矛如林,盾牌如墙,死死扼守住这个血腥的通道。大批蒙古轻骑如同狼群般散开,远远吊着正奔向西南的祖大寿部。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清军阵后,那数十门沉重的红夷大炮,在无数包衣阿哈的号子和鞭打下,被牲口奋力拖拽着,一门接一门地调整方向,黑洞洞的炮口,如同死神冰冷的眼睛,缓缓地、却无比坚定地,瞄准了德胜门城楼!瞄准了城楼上那抹刺眼的明黄色身影!
“炮口!建奴的炮口…又…又对准城楼了!!”城头上,眼尖的士兵发出了绝望的尖叫。刚刚因祖大寿解围而提振的士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得一干二净!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每一个人!上一次炮击的惨状犹在眼前!
朱小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清晰地看到了皇太极中军大纛下那冷酷的目光,更看到了那数十门正在调整角度、指向自己的恐怖炮口!皇太极…他根本不在乎袁崇焕的按兵不动!他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自己这个皇帝!他要毕其功于一役,用最猛烈的炮火,将自己连同德胜门城楼一起…送入地狱!
“护驾!快护驾!!”王承恩发出凄厉的尖叫,和几个锦衣卫奋不顾身地扑上来,用身体挡在朱小明身前。
朱小明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炮口,看着皇太极嘴角那抹残忍而笃定的笑意,巨大的死亡阴影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压下!他甚至能闻到炮膛里那刺鼻的火药味!
“轰——!!!”
第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响,撕裂了战场短暂的沉寂!巨大的实心铁弹带着死亡的尖啸,狠狠砸在德胜门城楼左侧的垛口上!坚硬的城砖如同豆腐般碎裂飞溅!数名躲避不及的士兵瞬间被砸成肉泥!
炮击!开始了!而且是…集火!目标直指城楼!
“隐蔽!!!”凄厉的嘶吼在城头响起。
朱小明被王承恩和锦衣卫死死按倒在冰冷的城砖上。更多的炮弹如同冰雹般落下!轰!轰!轰!爆炸的火光、腾起的烟柱、飞溅的碎石和血肉…瞬间将雄伟的德胜门城楼笼罩!那面象征皇权的明黄龙旗,在猛烈的炮火和气浪中,剧烈地摇晃着,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硝烟弥漫,弹片横飞。朱小明蜷缩在冰冷的城垛后,耳边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士兵的惨叫和城楼结构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断裂声!每一次炮击,都仿佛直接轰在他的心脏上!死亡的冰冷触手,似乎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
绝望!无边的绝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炮火覆盖中,就在朱小明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之际——
“呜——呜——呜——!!!”
一阵更加激昂、更加狂暴、带着无边戾气与杀伐之意的号角声,如同平地惊雷,骤然从战场的西北方向——西山的方向,轰然炸响!那声音,充满了野性的力量和不屈的愤怒,瞬间压过了炮火的轰鸣!
紧接着,西北方向的地平线上,腾起了遮天蔽日的烟尘!那烟尘翻滚着、咆哮着,如同被激怒的沙暴,以一种疯狂的速度,向着德胜门战场,向着皇太极中军大纛所在的位置,席卷而来!烟尘之中,隐约可见无数奔腾跳跃的身影,还有…一面在狂风中猎猎招展、用鲜血般刺目的朱砂写着巨大“王”字的破烂战旗!
西山!西北方向!是…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