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桢暴毙的消息，如冰坨砸入滚油，瞬间冻结了营区剑拔弩张的空气。王二满腔怒火被硬生生噎住，咆哮卡在喉咙，只剩粗喘。兵卒脸上的激愤化作惊疑茫然。
袁崇焕脸色骤沉，冷过西山铅云。锐目如刀刮过锦衣卫信使惨白的脸：“暴毙？何时？何状？骆养性何在？”
信使咽唾：“回督师，昨夜三更！狱卒见时人已僵…口鼻流血，面青紫…骆指挥使震怒彻查！命小的急报！”
“口鼻流血…青紫…”袁崇焕低语，眼底寒光一闪。绝非寻常！李国桢乃揪出勋贵余党、外省同谋之关键活口！他死，线索恐断！更甚者，人毙于诏狱，骆养性难辞其咎，己身为帝倚重重臣，必卷入风暴！
王二回神，虽不懂弯绕，直觉不对。瞪视袁崇焕：“姓袁的！咋回事？人咋死了？是不是你们…”疑意赤裸。
袁崇焕猛转头，目光如电射来，压迫感令王二语塞。“王将军！”其声不高，却含不容置疑之威，“此乃诏狱重案！自有陛下圣裁，骆指挥使彻查！你我统兵大将，当务乃整军备战，非妄加揣测，徒乱军心！”
不再看王二，急令孙祖寿：“孙副将！约束各部，各归营伍！擅动者，军法从事！裁汰按原章办！粮秣问题，粮官即刻核查账目，克扣者严惩！半个时辰，营盘复序！”令出如山，将失控边缘强行拽回。
孙祖寿领命，率亲兵疾动。关宁军官如臂使指，驱散人群。被裁老兵于刀锋呵斥下，哭声压作绝望呜咽，强拖离场。王二看着旧部被拦，看着袁崇焕掌控一切的背影，无力感与被排斥的怒焰再攥心脏。他如外人，似被耍之猴。
“王将军，”袁崇焕处置毕，方看王二，语气表面平静却疏离，“营务繁杂，请将军先回安置。李国桢事，陛下自有旨意。你我…静候。”言罢不给质询之机，带亲卫大步流星入中军帐，留王二如孤石杵立寒风中。
王二死攥拳，指甲抠入掌心。望袁崇焕消失处，又望被驱赶、一步三回头的老兄弟，终凝于地上那杆老兵遗弃的秃头旧矛。猛地弯腰拾起，矛杆冰凉粗糙沉重。
“将军…”心腹旧部围拢，面有不甘忧色。
王二无言，只将那旧矛紧攥手中，指节发白。转身，默然拖步，走向那名义上的主将营房。每一步，皆似踏于己心。
乾清宫暖阁
朱小明面色较李国桢死状好不多少。御案上摊着骆养性火速呈上的请罪密报与初验结果。
“牵机散…又是牵机散？！”朱小明声自齿缝挤出，压暴怒，“毒死周遇吉是它！勋贵宴用是它！今现诏狱，毙李国桢？！”
骆养性额贴冷砖：“臣罪该万死！看守已拿下严审…然…昨夜当值狱卒小旗…今晨溺毙护城河…线索…断了！”声含恐惧挫败。
“断了？！”朱小明猛抓起砚台狠砸于地！墨溅！“好！断得妙！真当朕诏狱是筛子？！”胸脯剧震，眼中杀机毕露。绝非意外！乃灭口！于其眼皮下，帝国最森严之狱完成！此意味何？勋贵余孽触手，较其想更深、更毒！甚或…已探入锦衣卫！
“查！往死里查！”朱小明低吼，“诏狱上下，凡触李国桢者，连尔骆养性麾下千户百户！有一个算一个！扒层皮亦要揪出鬼来！外省名单上人，即刻动手！宁错抓，毋错放！朕倒要瞧，是其脖硬，抑或朕刀快！”
“遵旨！”骆养性身颤，知此乃最后生机。
朱小明疲靠椅背，揉跳痛太阳穴。勋贵之根，深超其想。袁崇焕处…念及西山几爆之冲突，忆那赋袁绝对指挥权之诏书，心更添躁。王二这莽虎放归，撞袁崇焕那柄冷剑…李国桢之死，会否成燃爆火药桶之引信？
“王承恩！”
“奴婢在。”
“传朕口谕西山：着袁崇焕、王二，全力整军备战，不得再生事！辽东…恐有变！”末几字，沉若千钧。皇太极那伤狼，必不放过此机。
“遵旨。”
西山大营，中军帐
气氛凝滞。袁崇焕面沉如水听孙祖寿报营区复序。王二下首坐，面沉似铁，手中仍攥那杆旧矛，如怒目金刚。袁崇焕那“静候”与冰冷处置，如刺扎心。
帐外步急，关宁信使风尘闯入，单膝跪地，声切：“禀督师！辽东急报！建奴伪汗皇太极，亲率正黄、镶黄两旗精锐并蒙古科尔沁等部，约三万骑，突现大凌河堡外围！游骑四出，似欲叩关！锦州、宁远告急！”
“什么？！”王二霍然立起，独眼凶光爆射！建奴！皇太极！仇敌送颅上门！
袁崇焕眼底亦精光乍现，瞬敛。猛视王二，复移目，指叩案急响。辽东有变！帝口谕方及此…时机巧至此？压下疑窦，此刻非究之时。
“再探！严密监视虏酋动向！”袁崇焕沉令。信使退。
帐内死寂。建奴入寇如冰水，暂熄内火，却携更迫外压。
袁崇焕深吸气，目扫王二，语气前所未有肃杀，含决断：“王将军！虏酋叩关，军情如火！忠义军乃京畿屏障，陛下倚重之师！你我恩怨，暂搁！当务，整军待发，共御外侮！”顿，紧盯王二独眼，“陛下口谕，着你我全力整军！此乃国战！望将军…以大局为重！”
王二胸膛起伏，独眼死瞪袁崇焕。大局？又见大局！恨袁之冰冷掌控，恨勋贵之阴毒，更恨建奴血债！周遇吉血仇、兄弟屈辱、帝“用鞑虏血告慰”之诺…此刻被建奴入寇之讯彻底点燃！
他猛将那秃头旧矛重顿于地！“咚！”闷响震帐。
“好！”王二牙缝迸血字，“打建奴！老子奉陪！但姓袁的，此仗打完，你我之账，须清算！”
袁崇焕目凝，未接其言，沉声道：“传令！全军戒备！各营主官，速至中军帐议事！点验军械粮秣！随时拔营！”令出如风。
战争阴云终以最直接之姿，压顶西山大营。外敌当前，王二与袁崇焕这对强缚将帅，暂搁嫌隙。然此脆弱“共御”，于血火战场，于彼此深植猜忌中，能维几何？当刀锋真染血时，那强压之下裂痕，是弥合？抑或…彻底崩裂？中军帐内，袁崇焕的部署与王二沉默的怒焰，昭示此战未启，已埋不安之种。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