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绯樱踏入炎阳殿时，殿内龙涎香缭绕，金猊兽吞吐的烟雾模糊了透进来的天光。
温若寒正坐在赤金王座上批阅军报，赤色烈焰阳袍的宽大袍袖垂落案边，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他执笔的指节分明，笔尖朱砂如血，在宣纸上蜿蜒出杀伐决断。
听到脚步声，他未曾抬头，只淡淡开口：“来了。”
“父亲。”
她单膝跪地，垂首时露出一段纤细脆弱的脖颈，姿态上是无可指摘的恭敬，然而脊背挺直，下颌微抬，眼底并无半分臣属的卑微，反而燃烧着某种与生俱来的、压抑不住的野望。
温若寒自军报中抬眸，露出一张俊美得近乎妖孽的面容，岁月未曾削减他半分风华，反而在眼角刻下几道浅纹，更添深沉威仪。
眉飞入鬓，眼廓深邃，眸色是深不见底的墨黑，此刻目光如实质的刀锋般缓缓刮过她的脸。
绯樱今日未着惯常的烈焰纹金袍，换了一身暗红色劲装，勾勒出纤细却蕴含力量的腰肢曲线，腰间束着软剑，长发高挽，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宛若天鹅。
眼尾那一点天生的朱砂红痣，在殿内昏明交错的光线下，艳得惊心，与饱满红唇相映，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近乎妖异的美丽。
他们父女的容貌并非完全相似，但那双眼睛——看人时那种仿佛在审视一件工具或是一件有趣玩物的眼神，那种冰冷的、洞悉一切却又漠不关心的神气，几乎如出一辙。
“起来。”温若寒的声音低沉，目光在她颈侧一枚未掩住的暧昧红痕上停留一瞬，又漠然移开。
温绯樱起身，唇角噙着笑，步履无声地径直走到桌案前，纤长手指带着一种随意，轻轻点了点摊开的军报。
“清河聂氏又不安分了？”她轻笑，声线柔软，内容却锐利，“聂明玦那个莽夫，真以为他那把破刀能挡住温氏的铁骑？”
温若寒眯了眯眼，仔细地审视着这个最小的女儿，也是最像自己的，她像一柄被他自己亲手打磨开刃的绝世凶器，美丽，锋利，并且……太聪明，也太危险。
“你想说什么？”
绯樱歪了歪头，这个略显稚气的动作由她做来，只显得一种猫儿般的狡黠与玩弄，“父亲，你养了那么多棋子，布了那么大一场局，却从未明确告诉我，你究竟想……让哪一家先死？”
殿内骤然一静，连金猊兽吐烟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温若寒盯着她，忽然极缓地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冰冷而愉悦。
“你倒是直接。”
“我一向不喜欢拐弯抹角。”她指尖划过军报上朱红的批注，那抹红与她指尖的蔻丹几乎同色，声音依旧轻软，却字字如刀，“父亲，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想要的天下，需要从哪些人的尸骨上踏过去？”
温若寒缓缓起身，他身量极高，阴影瞬间将绯樱笼罩其中，赤色衣袍上的暗纹如流动的岩浆，威压如山般迫来。
“云梦江氏，清河聂氏，姑苏蓝氏。”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而非决定无数人的生死存亡，“这三家，必须臣服，否则——”
“灭门。”温绯樱流畅地接话，眸中闪过一丝近乎灼热的兴奋光芒，但她很快克制住，只余唇角一点冷冽的弧度，“尤其是蓝氏，蓝启仁那个老顽固，清高了半辈子，怕是宁死也不肯低头。”
她顿了顿，舌尖轻轻舔过唇角，“……我倒是很想看看，他的骨头有没有他的规矩硬。”
温若寒看着她，忽然伸手，冰冷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更直接地迎视自己，这个动作不带任何感情，只有主宰者对所有物的审视与度量。
“你似乎很期待？”他拇指摩挲着她下颌的线条，语气听不出喜怒。
绯樱不躲不闪，反而迎着他的目光，笑得愈发明媚夺目，宛若业火红莲灼灼绽放，“父亲，你耗费心血养我这么多年，传我术法，予我权柄，不就是为了让我替你撕开所有阻碍，让岐山温氏的太阳，照遍这天下的每一个角落吗？”
温若寒松手，低笑一声，眼底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满意。
“好，很好，那就交给你。”
他转身，望向殿外笼罩在岐山威压下的山河，“你先去姑苏蓝氏，帮我把云深不知处藏着的阴铁拿到手。”
温若寒顿了顿，声音里淬上冰冷的期待：“让我看看，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我的女儿。”
绯樱后退一步，微微颔首：“父亲放心，女儿一定完成任务。”
她转身欲走，却被温若寒叫住。
“那个薛洋，你捡回来的？”
绯樱脚步一顿，回眸一笑：“是，一条疯狗罢了，养着玩玩。”
温若寒盯着她，缓缓道：“疯狗咬人，可是会连主人都伤。”
绯樱轻笑：“那才有意思，不是吗？”
她不再多言，转身离去，红衣翻飞，如一团燃烧的烈焰。
温若寒凝视着女儿离去时裙摆掠过的残影，殿门缓缓合拢的刹那，他唇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这个女儿，比他想象的还要危险。
她眼底的野心几乎要凝成实质，像淬毒的匕首般锋芒毕露。
但温若寒只是慢条斯理地坐回赤金王座，手指掠过腰间震颤的阴铁碎片。
危险又如何？他温若寒执掌仙门数十载，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没见过？最终不过都成了他登顶的踏脚石。
温绯樱再厉害，终究是他一手雕琢的利刃，刀锋所指永远逃不出他的掌心。
同样是他的孩子，想起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温若寒眼底掠过一丝厌弃。
温旭空有蛮力却无脑，温晁更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一点都不像他温若寒的儿子。
唯有这个女儿，生来就该站在白骨堆砌的王座旁，用鲜血浇灌温氏的霸业。
香炉青烟袅袅勾勒出她方才站立的轮廓，空气中还残留着龙涎香混着海棠花香的味道，那是她特有的气息，温若寒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欣赏几分傲然。
“绯樱啊...”他摩挲着王座扶手上狰狞的雕饰，“可别让为父失望。”
殿外忽然传来侍卫的惊呼，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温若寒神识一扫，只见院中海棠树下倒着个被割喉的探子，正是他安插在女儿身边的眼线。
凶手显然刻意留了手，让那人在断气前挣扎着爬回炎阳殿报信。
血色潦草地涂染在石板上，依稀是个嘲弄的笑脸。
温若寒挑眉，非但不怒，反而抚掌轻笑：“好手段。”
这才像他温若寒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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