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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琥珀与卵石

午后实录

露水在卷曲的刺尖凝固成琥珀时

它正把自己磨成鹅卵石

每片花瓣都在数

第几个黄昏会压垮最后一道锋芒

腐烂是从根部开始的

那些曾勾住月光的荆棘

如今趴在泥土里

像串生锈的钥匙

打不开任何一扇春天的门

风经过时不再绕道

蝴蝶停在本该设防的褶皱里

它学会用柔软接住坠落的星子

而地下的黑暗中

尖锐的往事正一节节

化作供养花期的养分

当最后一根刺

在晨光里弯成微笑的弧度

荆棘的骸骨已长出菌丝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

替它保存着

关于疼痛的全部语法

……………………

辞年时正站在顶楼天台上,指间夹着枚磨得光滑的鹅卵石。风把他的黑色风衣吹得猎猎作响,像面拒绝任何攀附的旗帜。祁岁靠在生锈的铁门旁,看着那枚卵石在辞年指间转得飞快,忽然觉得那场景很像某种隐喻——坚硬的东西,总要被磨成温顺的形状。

“新来的?”辞年没回头,声音被风撕成碎片,却精准地扎进祁岁耳朵里。

祁岁挑眉,没回答。他口袋里揣着半块碎掉的镜片,边缘锋利得能划开皮肤。他喜欢这种尖锐的触感,像某种确凿的证明,证明自己还没被这摊烂泥般的生活彻底同化。

辞年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祁岁口袋里微微凸起的轮廓上,嘴角勾起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喜欢玩玻璃?”

“总比玩石头有意思。”祁岁扯出个同样冷淡的表情,手在口袋里攥紧了那半块镜片,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爬上来,让他莫名觉得安心。

那天下午的阳光很烈,把天台的水泥地晒得滚烫。两个少年站在一片沉默里,像两株从裂缝里钻出来的荆棘,带着未经打磨的锋芒,警惕地打量着对方。祁岁注意到辞年的指关节上有层薄薄的茧,像是常年握着什么坚硬的东西,而辞年则盯着祁岁额角那道新鲜的划痕——是今早和隔壁班男生打架时留下的,血已经凝固成暗红色,像条快要干涸的小溪。

后来他们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同伴”。不是朋友,更像是两块被扔在同一个泥坑里的石头,懒得费力去碰撞,却也不屑于假装温顺。他们会一起逃掉晚自习,躲在学校后面废弃的仓库里,看辞年用那枚鹅卵石在墙上刻字。祁岁从不问他刻的是什么,只是坐在一旁,用那半块碎镜片切割着空气,听笔尖划过水泥地的沙沙声,像某种隐秘的倒计时。

仓库的角落里堆着些发霉的旧书,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灰尘的味道。有一次祁岁翻到本植物图鉴,其中一页印着某种荆棘的照片,叶片蜷缩,尖刺锋利,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多生长于贫瘠之地,根系可深入岩层,花期短暂,花呈暗紫色。”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忽然觉得那植物很像他自己,也像辞年。

“在看什么?”辞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刚运动完的喘息。他刚出去“处理”了几个来仓库找麻烦的混混,黑色T恤上沾了点污渍,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踩死了几只蚂蚁。

祁岁把图鉴递给他,指着那张荆棘的照片:“你看,像不像?”

辞年低头看了一眼,指尖在照片上的尖刺处轻轻划了一下,像是在感受那虚拟的锋利:“不像。”他顿了顿,补充道,“它们有根,我们没有。”

祁岁笑了,是那种很轻的、几乎听不见的笑声。他把那半块碎镜片扔给辞年,看着对方精准地接住,镜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了一下,像颗濒死的星子:“现在有了。”

辞年捏着那半块镜片,指尖被边缘硌得生疼。他忽然凑近祁岁,两人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祁岁身上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点烟草的气息,是从孤儿院带来的味道;而辞年身上则是清冽的皂角香,底下藏着点不易察觉的铁锈味。

“知道琥珀是怎么形成的吗?”辞年的声音很低,像在说什么秘密,“树脂裹住虫子,埋在地下,过几百万年,就成了琥珀。”他晃了晃手里的鹅卵石,“这个,也要被水冲几万年,才能磨成这样。”

祁岁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像结了冰的湖面。他忽然伸出手,碰了碰辞年眉骨上的一道旧疤,那是上次替他挡酒瓶时留下的:“那我们呢?要被磨成什么?”

“不知道。”辞年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那根手指很细,指尖因为常年握笔和玩玻璃,带着点小小的伤痕,“或许是石头,或许什么都不是。”

那天晚上,他们在仓库里待到很晚。祁岁靠在辞年肩上睡着了,梦里全是哗啦啦的流水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被一点点磨平。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软,那些尖锐的棱角正在慢慢消失,变成一块圆润的、没有任何特征的石头。而辞年就坐在他旁边,手里的鹅卵石转得飞快,在黑暗中划出模糊的弧线。

变故发生在一个下雨的黄昏。祁岁接到孤儿院院长的电话,说之前那个领养他的家庭又改变了主意,理由是“这孩子太孤僻,眼神里有股狠劲”。挂了电话,祁岁站在雨里,感觉雨水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他皮肤生疼。他没打伞,任由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淌,模糊了视线。

忽然一把黑色的伞出现在他头顶,遮住了漫天的雨丝。辞年站在他身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把伞往他这边倾斜了更多:“回去了。”

祁岁没动,声音里带着点雨水的湿冷:“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辞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把那枚鹅卵石塞进祁岁手里。石头被他捂得很暖,带着体温的温度:“他们说的问题,或许只是我们不想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祁岁低头看着掌心的鹅卵石,雨水打在上面,滑溜溜的,像某种活物。他忽然想起辞年说过的话,关于琥珀,关于流水,关于被磨平的棱角。原来有些改变,不是因为屈服,而是因为找到了愿意让自己变得柔软的人。

那天之后,祁岁口袋里的碎镜片不见了,换成了那枚鹅卵石。而辞年的指间,多了半块用绳子串起来的碎玻璃,在阳光下晃悠着,像颗拒绝被驯服的星辰。

他们依然会在仓库里待上一整个下午。只是辞年刻在墙上的字渐渐有了温度,不再是之前那些冰冷的符号,而是开始出现“祁岁”的名字,歪歪扭扭的,却带着某种执拗的认真。祁岁则会在辞年的笔记本上画满荆棘,那些曾经尖锐的刺慢慢变得圆润,叶片舒展,甚至开出小小的、暗紫色的花。

有一次,辞年看着那些画,忽然问:“为什么给它们画花?”

“因为总要开花的。”祁岁的笔尖在纸上停顿了一下,落下最后一笔,“就算花期短,就算没人看见。”

辞年没说话,只是伸手揉了揉祁岁的头发。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像在触碰某种易碎的珍宝。祁岁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比那枚鹅卵石更暖,顺着头发丝一点点渗进来,熨帖了心底那些隐秘的褶皱。

秋天来的时候,仓库的角落里长出了一株不知名的小草,顶着片卷曲的叶子,在灰暗的角落里显得格外突兀。祁岁第一次发现它时,正靠在辞年怀里看一本偷来的小说。他用胳膊肘碰了碰辞年,示意他看那株草:“你看,它居然长在这里。”

辞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株草的根须紧紧扒着墙角的裂缝,叶片上还沾着点泥土,却倔强地向上生长着。他忽然笑了,是那种很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祁岁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像不像我们?”辞年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笑意的尾音。

祁岁没回答,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把脸埋在对方的颈窝处。那里有淡淡的皂角香,混着点阳光的味道,让他想起被晒得滚烫的天台,想起仓库里潮湿的空气,想起那枚被磨得光滑的鹅卵石。原来有些坚硬的东西,不是消失了,而是变成了另一种形状,藏在彼此的骨血里,成了支撑对方的根系。

后来他们离开了那个小镇,像两株被风卷走的蒲公英,没有目的地,也不需要方向。祁岁依然带着那枚鹅卵石,而辞年脖子上的碎玻璃,已经被磨得失去了棱角,变成了半块温润的琥珀色。

他们在城市的边缘租了间小房子,墙皮剥落,窗户对着一条嘈杂的街道。

有一个下雨的夜晚,祁岁下班回来,看到辞年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那枚鹅卵石,正在月光下仔细地看着。雨水敲打着玻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某种温柔的鼓点。

“在看什么?”祁岁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

辞年把鹅卵石递给他,月光落在石头上,折射出柔和的光晕:“你看,它好像开始透光了。”

祁岁接过来,对着窗户举起来。果然,月光透过石头,在墙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光斑,像块小小的、不完整的琥珀。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下午,辞年站在天台上,用指尖转着这枚石头的样子。原来时间真的是条温柔的流水,能把最坚硬的棱角,磨成最温润的形状。

“辞年,”祁岁把脸贴在对方的背上,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我们开花了吗?”

辞年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握住他的手,把那枚鹅卵石夹在两人掌心之间。石头的温度,皮肤的温度,心跳的温度,混在一起,像团永不熄灭的火焰。

“开了,”他说,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开得很好。”

窗外的雨还在下,冲刷着这个喧嚣的城市。而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两株曾经尖锐的荆棘,早已褪去了所有锋芒,变成了彼此的土壤。那些关于疼痛的记忆,关于尖锐的往事,都沉到了根系深处,化作供养花期的养分。

祁岁闭上眼睛,感觉辞年的手指穿过他的指缝,紧紧地握住。那触感温暖而坚定,像握着一块被打磨了千万年的琥珀,里面封存着两颗相互缠绕的心,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安静地绽放着属于他们的、永不凋零的花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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