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的钟摆晃了七千年
数够了人间第亿次背叛
账簿上的贪婪积成山脉
连最锋利的谎言
都生了锈
硫磺在指尖凝成灰
看腻了灵魂在欲望里翻涌
像看一群提线木偶
重复着陈旧的褶皱
那些名为“挣扎”的戏码
连台词都懒得换
不如扯断身后的锁链
去尝一尝
所谓“希望”的苦味
所谓“爱”的灼痛
就做个过客吧
看春草漫过去年的坟
听孩童把童谣唱得跑调
在某个下雨的黄昏
突然不懂
为何要做那永恒的看客
…………………………
一,【深渊纪年·钟摆与傀儡】
深渊的钟摆晃到第七千个年头时,辞年正用指尖捻着一撮硫磺灰。那灰在他苍白的指缝间簌簌落下,像极了人间那些被碾碎的誓言。他垂眸看着掌心残留的余温,眼底是亘古不变的漠然,仿佛连硫磺燃烧后的灼热,都已被七千年的光阴磨成了麻木的触感。
祁岁就坐在他对面的黑曜石座椅上。
少年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领口绣着暗金色的藤蔓花纹,那是辞年亲手绣的——用深渊里最毒的荆棘汁液染线,却绣出了最温柔的弧度。他的睫毛很长,垂落时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浅影,肤色是常年不见光的瓷白,唇色很淡,像一朵永远不会盛开的花。
他是个傀儡,没有意识,不会说话,甚至不会眨眼。可辞年就是喜欢这样看着他,一看就是几个时辰。
“今天钟摆晃了三千两百一十四下。”辞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像大提琴的最低音,在空旷的殿堂里荡开涟漪。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祁岁的脸颊,“人间又多了三万六千次背叛,账簿上的贪婪堆得比忘川尽头的山还要高。那些谎言啊……”他轻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连生锈的资格都没有,一出口就碎成了齑粉。”
祁岁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仿佛一尊完美的玉雕。
辞年却像是得到了回应,指尖顺着他的脸颊滑到下颌,轻轻抬起。少年的唇被他捏得微微泛红,辞年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深,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他们都在挣扎,”他凑近祁岁的耳边,气息拂过少年的耳廓,带着硫磺的微苦,“像一群提线木偶,重复着七千年都没变过的戏码。
你看那个刚刚堕入深渊的国王,为了黄金背叛了发妻,和三百年前那个商人一模一样,连辩解的台词都没换过。”
他顿了顿,吻了吻祁岁的耳垂,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还是你好,我的阿岁。你不会背叛我,不会贪婪,更不会说谎。你只是……属于我。”
说着,他手腕轻转,一条暗紫色的锁链从虚空中浮现,锁链的一端缠绕在他的手腕上,另一端则没入祁岁的后心。那是连接他们的媒介,辞年用自己的魔力维系着祁岁的“生命”,也用这锁链,将他永远锁在自己身边。
锁链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闪烁着幽微的光。辞年抚摸着冰冷的锁链,像是在抚摸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七千年了,我看够了那些灵魂在欲望里翻涌。他们的痛苦,他们的欢愉,都廉价得可笑。”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几分孩童般的残忍,又夹杂着对祁岁独有的纵容:“可我偏不看他们了。我只想看你。”
他将祁岁打横抱起,少年的身体很轻,像一片羽毛。辞年低头,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吻痕带着硫磺的温度,久久不散。
“我们去人间走走吧,阿岁。”他说,“去看看那些春草,怎么漫过去年的坟。去听听那些孩童,把童谣唱得有多难听。”
二,【人间行纪·傀儡的温度】
他们去的第一个地方,是一片荒芜的战场。
断戟残垣埋在半人高的野草里,风一吹,草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辞年抱着祁岁站在一座新坟前,坟头的土还是湿的,插着一块简陋的木牌,上面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阿狗。
“看,”辞年指着坟头冒出的嫩芽,“春草已经开始漫过来了。用不了多久,就没人记得这里埋着谁,他为了什么而死。”
祁岁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辞年的眼神瞬间亮了。他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怀里的少年,心脏——那颗早已在七千年里冷硬如铁的心脏,竟开始不合时宜地跳动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握住祁岁的手,那只手很凉,指节分明,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度。
“阿岁?”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少年没有回应,睫毛依旧低垂着,仿佛刚才的动静只是辞年的错觉。
辞年却笑了,笑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他把祁岁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没关系,就算你永远不会动,不会说话,我也会等。等七千年,再等七千年,总有一天,你会看着我的。”
他们继续往前走,穿过战场,来到一个小镇。
小镇很热闹,叫卖声、欢笑声、争吵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鲜活的人间图景。辞年对这些都视而不见,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祁岁身上。直到一阵跑调的童谣声传来——
“月儿圆,照床边,娃娃哭,娘不还……”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女孩正追着蝴蝶跑,嘴里哼着不成调的童谣。她跑得太急,撞到了辞年的身上,踉跄着摔倒在地。
小女孩抬起头,看到辞年的脸时,吓得瞬间噤声。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纯粹的、对“异类”的排斥。
辞年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指尖微动,那小女孩脚下的影子突然扭曲起来,像一条毒蛇,就要缠上她的脚踝。可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怀里的祁岁轻轻颤了一下。
辞年的动作顿住了。
他低头看着祁岁,少年依旧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模样,可辞年就是知道,他不想让自己这么做。
“好吧。”辞年收回了魔力,影子恢复原状。他弯腰,将小女孩扶起来,甚至还从袖中摸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糖——那是用深渊里的冰晶和自己的魔力凝成的,甜得发苦。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转身跑开了,跑远了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钻进了巷子里。
“你看,”辞年对祁岁说,“连童谣都唱得这么难听。可他们就是喜欢,喜欢这种笨拙的、不完美的东西。”
他抱着祁岁走到一棵老槐树下,树下有个卖花的老婆婆,篮子里摆着些不知名的野花,颜色艳俗,却开得热烈。
辞年买了一束最红的花,插在祁岁的发间。
“真好看。”他喃喃自语,指尖拂过少年发丝间的花瓣,“比深渊里所有的曼陀罗都好看。”
三,【雨落黄昏·永恒与过客】
他们在人间待了三个月。
看了雪山消融,听了夏蝉鸣唱,捡了秋叶,也踏了冬雪。辞年带着祁岁走遍了世间的角落,把那些他曾经嗤之以鼻的风景,都一一指给怀里的傀儡看。
他知道祁岁看不到,可他就是想让他看。
这天黄昏,下起了雨。
雨不大,淅淅沥沥的,打在青石板路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辞年抱着祁岁坐在一座破庙的屋檐下,庙里有几个避雨的旅人,正围着火堆聊天,声音被雨声模糊了,像隔着一层纱。
“七千年了。”辞年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雨声吞没,“我一直以为,永恒是最好的。看着那些人出生、衰老、死亡,看着他们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争得头破血流,我觉得很可笑。”
他低头,吻了吻祁岁被雨水打湿的发梢,那里带着一丝泥土的腥气,是他从未闻过的味道。
“可今天看着这雨,”他顿了顿,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迷茫,“我突然不懂了。为什么要做那永恒的看客?为什么要守着那座空旷的宫殿,数着钟摆的晃动,看着那些重复了七千年的戏码?”
祁岁的睫毛颤了颤。
这一次,辞年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冲破胸膛。他屏住呼吸,紧紧盯着祁岁的脸,连呼吸都忘了。
少年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瞳孔是纯粹的黑色,像最深的夜,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却又仿佛藏着整个宇宙。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辞年,没有焦点,却又好像把他看得通透。
“阿岁……”辞年的声音在发抖,这是七千年里从未有过的事情。
祁岁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辞年的脸颊。
那指尖带着雨水的微凉,却烫得辞年几乎要落下泪来。
“你看,”辞年笑着说,眼眶却红了,“雨停了。”
天边果然出现了一道彩虹,挂在灰蒙蒙的天空上,颜色淡薄,却异常清晰。
祁岁的目光转向彩虹,又慢慢转回来,落在辞年的脸上。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了一个极轻极轻的音节,像叹息,又像呢喃。
辞年没有听清,可他不在乎。
他知道,他的阿岁醒了。
哪怕只有一瞬间,哪怕他依旧是那个没有意识的傀儡,这一刻,他是看着自己的。
“我们回家。”辞年抱紧祁岁,转身走向深渊的方向。
钟摆还在晃,账簿上的贪婪还在堆积,人间的背叛也从未停止。可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的阿岁,在那个下雨的黄昏,看了他一眼。
重要的是,他突然明白,永恒不是守着深渊里的钟摆,而是牵着身边人的手,做个偶尔驻足的过客。
哪怕他的身边人,只是一个没有意识的傀儡。
哪怕他们的爱情,带着反社会人格的偏执和疯狂。
那又怎样呢。
辞年低头,在祁岁的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那里有雨水的味道,有野花的味道,还有……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味道。
七千年的钟摆还在晃,可他的世界,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