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摘下第一缕晨光吻过的花
花瓣还卷着夜的轻眠
把沾着星子余温的晨露
封进透明的掌心
递给你的时候
露水在指缝晃了晃
像未说出口的那句
"醒得比黎明早一点"
你接过的瞬间
花茎抖落三两颗晶莹
落在你袖口
长成整个夏天的潮声
风经过时
我听见花瓣在说
所有关于清晨的秘密
都藏在这滴露水里
——比如，我比露水更早
等在你途经的路口
……………………
辞年第一次遇见祁岁，是在春分那天的雾里。
晨露还凝在石阶的青苔上，带着夜的凉意，把每一片叶尖都坠得沉甸甸的。他刚折下花枝最顶端那朵沾着第一缕光的白玫瑰，花瓣边缘泛着极淡的粉，像被晨光吻过的痕迹。转身时，衣料擦过潮湿的空气，撞进一片带着水汽的目光里。
祁岁站在雾中，白衬衫的领口微敞着，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上爬着几道极细的红痕，红得像是被什么东西用指甲轻轻刮过，又像是某种植物的藤蔓留下的印记。
"这花..."祁岁的声音很轻，带着雾的湿意，像刚从井水里捞出来的丝线，"是给我的？"
辞年把花递过去时，指腹不小心擦过对方的指尖。那触感很凉，凉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玉，却又在相触的瞬间，烫得他指尖发麻，像是有细小的电流顺着血管往上窜。
祁岁接过花的刹那，花瓣上的露水突然坠下来，像颗透明的泪，滴在他的袖口，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形状像片残缺的叶子。
"醒得比黎明早一点。"辞年听见自己的声音穿过雾气，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尾音被雾揉得发黏。
祁岁笑了笑，那笑容在雾里有些模糊，像隔着层磨砂玻璃。他抬手把花别在胸前的口袋里，白玫瑰的影子落在他锁骨处，像枚苍白的烙印，又像片融化的雪。
"明天还在这里等我？"他问，袖口的水渍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只留下几道若隐若现的红痕，和昨夜辞年在巷尾墙壁上看见的抓痕一模一样——那些抓痕深嵌在砖缝里，边缘还沾着细碎的、泛着银光的纤维。
接下来的每个清晨，辞年都会在老地方等他。石阶上的青苔被踩得发亮，带着露水的腥气。
有时带一束沾着露的花，月季、雏菊或是鸢尾，花瓣上总凝着圆滚滚的露水；有时是刚烤好的面包，面包的热气里总混着点若有似无的腥甜，像是什么浆果被揉进了面团里。祁岁每次来的时候，身上都带着新的痕迹——手腕上的淡青色勒痕，像被浸了水的麻绳捆过；颈侧的浅红印记，形状像排细密的牙印；或是耳后那道细得像丝线的伤口，正慢慢渗出透明的液珠。
"这些伤..."辞年终于忍不住问，指尖悬在他颈侧，离那道印记只有半寸，不敢落下，怕碰碎了什么。
祁岁偏过头，让晨光照亮那道伤口。阳光穿过雾，变成淡淡的金纱，落在伤口上，边缘竟泛着奇异的珍珠色，像是某种贝壳的内侧，又像是鱼鳞在光下的反光。"是雾抓的。"他说，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雾里有很多东西，喜欢跟着我，总爱用爪子挠我。"
辞年沉默着，想起昨夜蹲在祁岁家窗台下时，看见的那双贴在玻璃上的手。那双手惨白细长，指节突出得像枯骨，指甲泛着青黑，正顺着窗缝一点点往里渗，留下湿冷的痕迹。
而屋里的祁岁坐在沙发上，背对着窗户，安静地看着那双手，指尖在膝盖上敲出规律的轻响，笃、笃、笃，像在数着什么，又像在给那些东西打拍子。
"给你。"祁岁突然递过来一个玻璃瓶，瓶身是磨砂的，里面装着半瓶透明的液体，晃一晃，能看见细小的光点在里面沉浮，像被关住的星子。"昨天的露水，比今天的甜。"
辞年接过瓶子时，瓶身突然变得滚烫，烫得他差点松手。
他低头看去，瓶壁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流，落在手背上，却烫出一串细小的红印，像被火燎过。那些红印很快连成线，弯弯曲曲的，像条正在游走的血痕，往手腕的方向爬去。
"它们很喜欢你。"祁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笑意，气音拂过辞年的发顶，"喜欢到想钻进你的皮肤里，和你待在一起。"
那天晚上，辞年把玻璃瓶放在床头。
月光透过瓶身照进来，在墙上投出细碎的光斑，那些光斑慢慢蠕动着，像群透明的虫，拼出祁岁家的地址，门牌号的数字还在微微颤抖。
他盯着那地址看了很久，直到光斑突然炸开，溅出几滴暗红色的液体，落在床单上，像未干的血迹，带着淡淡的铁锈味。
他开始在夜里跟踪祁岁。
看着他走进那条没有路灯的巷尾，巷壁上爬满了潮湿的藤蔓，影子在墙上扭曲成怪异的形状。
看着他站在斑驳的墙前，任由那些从墙缝里钻出来的影子爬上他的脊背——那些影子是半透明的，灰黑色，能看见祁岁的衬衫被它们抓出褶皱，看见他脖颈上的血管在皮肤下轻轻跳动，像条被困住的鱼，在透明的水里挣扎。
"你在等什么？"祁岁突然转过身，明明站在巷尾的阴影里，声音却像贴在耳边，带着雾的湿冷。他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像两盏浸在水里的灯，瞳孔里映着辞年的影子，那影子的背后，站着无数个模糊的轮廓，高矮胖瘦，都在轻轻摇晃。
辞年从口袋里掏出那朵今天没送出去的白玫瑰。
花瓣已经有些蔫了，边缘卷成了波浪，露水却还凝在上面，像不肯坠落的泪，亮得刺眼。"等你跟我说实话。"他说，指尖被花瓣上突然冒出的尖刺扎破，血珠滴在花瓣上，瞬间被吸了进去，那处花瓣竟微微泛红，像染上了胭脂，"等你说，那些影子到底是什么。"
祁岁的笑容在黑暗里慢慢裂开，像块正在融化的冰，带着碎裂的凉意。他抬手抚上辞年的脸颊，指尖的温度比第一次见面时更凉了，像握着块冰。"它们是我丢掉的东西。"他说，指腹擦过辞年的嘴唇，留下一道冰凉的痕迹，像涂了层薄霜，"是我不敢留在身上的东西，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会啃噬骨头的念想。"
辞年吻上去的时候，尝到了露水的甜，和血的腥。
祁岁的嘴唇很软，像泡在水里的海绵，带着潮湿的凉意。他能感觉到那些藏在对方皮肤下的东西正在苏醒，顺着相触的唇齿往上爬，像群贪恋温暖的虫豸，细小的、痒痒的，往骨头缝里钻。
"予你。"祁岁在他耳边轻喃，声音里混着细碎的响动，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他喉咙里蠕动，沙沙的，"予你我的全部，包括那些藏在影子里的，不敢见光的，会把你拖进雾里的。"
第二天清晨，辞年在老地方等了很久。雾散了又聚，聚了又散，每次聚起时都比上一次更浓，把周围的树影都泡得发涨。
直到日头升到头顶，那朵白玫瑰彻底蔫了，花瓣蜷缩着，像只握死的拳头，颜色也变成了灰败的白。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多了一圈淡青色的勒痕，和祁岁曾经有过的一模一样，边缘泛着淡淡的红，像被什么东西捆过。
口袋里的玻璃瓶突然发烫，烫得像揣了团火。他掏出来，看见里面的液体变成了暗红色，像掺了血，那些细小的光点正在疯狂碰撞，撞出细碎的火花，慢慢拼出最后一句话——"它们终于找到新的宿主了。"
辞年笑了笑，把蔫掉的白玫瑰别在胸前。
露水顺着花瓣落在他的袖口，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很快又消失不见，只留下几道若隐若现的红痕，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色的光，像祁岁耳后的伤口。
巷尾的雾又浓了起来，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里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带着水汽，朝着他走来。
辞年站在原地，抬手摸了摸手腕上的勒痕，那里的温度，正变得越来越凉，像祁岁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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