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粒火星
在掌纹里蜷成琥珀
风过时 所有沉默都站了起来
抖落满身星子
灰烬是未凉透的月光
在裂痕处翻涌成浪
那些被烧成透明的年轮
正沿着温度攀爬
每一粒尘埃都含着火焰的形状
当晨露吻过焦黑的土壤
有嫩芽顶破灰烬的痂
根须在余温中舒展
像谁未写完的信
在灰烬深处 开出火的偏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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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粒火星在掌纹里蜷成琥珀时,祁岁正蹲在老槐树的树桩前。
树桩断面的年轮被烧得发黑,边缘还凝着半透明的胶质,像谁哭干了眼泪剩下的痕迹。他指尖轻轻碰上去,烫意顺着纹路往骨缝里钻,恍惚间又看见火舌舔着树干的模样,橙红色的光映在辞年脸上,把他下颌线的弧度烧得发烫。
"还在看?"
身后传来脚步声,祁岁没回头,听见那人把什么东西放在石阶上,窸窸窣窣的响动里混着金属碰撞声。他数着树桩上被火焰啃出的沟壑,忽然觉得那些焦黑的纹路像极了掌纹,横横竖竖地织成网,把最后一点火星困在中央。
辞年在他身边蹲下,膝盖几乎要碰到一起。祁岁闻到他身上的松香,混着淡淡的烟火气——那是后山松针被晒了整天的味道,也是昨晚火灭后,他蹲在灰烬里翻找东西时沾染上的气息。
"找到这个。"辞年摊开手,掌心里躺着枚银质的书签,边角被烧得发乌,却还能看清上面刻着的半朵玉兰。祁岁的呼吸顿了顿,这是去年他落在老槐树下的东西,当时翻遍了草丛都没找到,原来被埋在了枯枝败叶里,竟在这场大火里被烧得露出了原本的纹路。
火星在掌纹里蜷了整夜,此刻终于顺着指缝溜出来,在两人相触的空气里炸开细小的光。祁岁想起昨夜火光冲天时,辞年拽着他往外跑,他回头看见书房的窗棂被烧得发红,那些写满字的稿纸像蝴蝶一样飞出来,瞬间被火焰吞掉。
"稿子没了。"他低声说,声音有点发哑。那些写了半年的故事,关于春天的雨和冬天的雪,关于老槐树下的相遇,全都变成了灰烬。
辞年把书签塞进他手里,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掌心,像火星落在枯草上,烫得祁岁缩了缩手指。"我记得一些。"辞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说过,有个角色总爱在槐树下等另一个人,等了整整一个秋天。"
祁岁抬头看他,晨雾还没散尽,辞年的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像是昨夜没干的露水。火光里看不清的情绪,此刻在他眼底慢慢清晰,像灰烬里慢慢浮上来的星子。
风从山坳里钻出来,卷起地上的灰烬,那些黑色的粉末在晨光里打着旋,竟像是有了生命。祁岁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说的,火灭了之后,不能马上打扫灰烬,要等风来吹过,那些没烧透的念想才会顺着风走,去找该去的地方。
"你看。"辞年忽然指向树桩旁边。
祁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焦黑的土壤里,不知何时冒出了一点嫩绿。那嫩芽顶着层薄薄的灰,像是刚从漫长的沉睡里醒来,正怯生生地往有光的地方钻。根须在看不见的土壤里舒展,大概是触到了余温,竟抖落了满身的尘埃。
"烧过的地方,反而容易发芽。"辞年的声音落在风里,被吹得有些碎,"我老家的林子,着火之后第二年,长出的新苗比往年都密。"
祁岁低头看着那点绿,忽然觉得掌心的书签烫了起来。他想起自己写过的句子:有些故事烧不尽,就像有些情愫,埋在灰烬里,也能开出花来。
最后一粒火星终于从掌纹里挣脱,顺着风飞向远处的山峦。祁岁握紧手里的书签,银质的冰凉和掌心的温热混在一起,竟生出一种奇异的暖意。他知道那些烧掉的稿纸没关系,那些没说出口的话也没关系,就像这破土而出的嫩芽,总会沿着余温往上爬。
辞年站起身,伸手想拉他,手指悬在半空又停住。祁岁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忽然笑了,自己抓住了那只手。
灰烬在脚下翻涌,像未凉透的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祁岁觉得那些被烧成透明的年轮正在重新生长,沿着掌纹,沿着根须,沿着所有沉默里站起的星子,慢慢织成新的纹路。
晨露落在焦黑的土壤上,发出细微的声响。祁岁低头,看见那嫩芽的顶端,竟顶着一滴晶莹的露水,像谁没忍住的眼泪,正要往下落,却被晨光吻成了珍珠。
他忽然明白,有些东西烧不掉。比如老槐树下的等待,比如掌心未凉的温度,比如灰烬深处,正悄悄开出的,火的偏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