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铺开信纸时
风正研磨着云的心事
第一滴雨落下来
敲在窗棂的指节很轻
像未拆的信
带着天空的体温
屋檐开始朗读
一行行水痕往下漫
草尖踮脚接住的
是春天漏出的韵脚
泥土翻开褶皱
把潮湿的秘密
种进每粒等待的种子
雨丝斜斜地写
在玻璃上洇开朦胧的诗
行人撑起的伞
是移动的标点
而街角那朵被打湿的花
正把最柔软的一行
轻轻别在风的衣襟
………………
乌云铺开信纸时，风正研磨着云的心事。
祁岁坐在临窗的书桌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玻璃上凝结的水汽，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得簌簌作响，像是谁在耳边低低絮语，预告着一场酝酿已久的雨。
他刚把最后一本画册收进书柜，指尖还残留着纸张陈旧的温度。
画室的窗帘没拉严，缝隙里漏进的天光昏昏沉沉，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照得清晰可见。手机在桌面震动了两下，屏幕亮起时，祁岁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辞年发来的消息：“在忙吗？我刚结束会议，外面好像要下雨了。”
祁岁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敲敲打打删删改改，最后只回了两个字：“没忙。”
画室在老城区的顶楼，带一个朝北的小阳台。
祁岁起身去关阳台门时，第一滴雨恰好落下来，敲在玻璃上的声音很轻，像谁小心翼翼叩门的指节。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雨天，也是这样沉闷的午后，少年辞年抱着湿漉漉的篮球站在画室门口，发梢滴落的水珠砸在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祁岁，借把伞。”那时的辞年声音还带着变声期的沙哑，额前的碎发贴在皮肤上，眼神亮得惊人。
祁岁转身去翻伞桶时，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等他拿着伞回头，看见辞年正站在他未完成的画前，指尖轻轻点着画布上的留白处：“这里该画点什么？”
“还没想好。”祁岁把伞递给他，视线落在他被雨水打湿的校服领口，“会感冒的。”
辞年笑起来时眼角有浅浅的纹路，接过伞却没走，反而拖了把椅子坐在画架旁：“等雨小点儿再走，不介意吧？”
雨声渐渐密起来，屋檐开始朗读天空写下的信，一行行水痕顺着瓦檐往下漫，在墙根积成小小的水洼。
祁岁看着手机屏幕上“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反复闪烁，忽然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他太熟悉了，沉稳有力，一步一步踩在老旧的楼梯上，带着不容错辨的节奏，从一楼慢慢往上爬。
敲门声响起时，祁岁几乎是跑着去开的门。
辞年站在门口，黑色风衣的肩头沾着细密的雨珠，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他比几年前更高了些，西装领口系着的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却在看见祁岁的瞬间，眼神软了下来。
“怕你没带伞。”辞年举起手里的信封，雨丝顺着他的发梢滴落，“顺便给你带了样东西。”
祁岁侧身让他进来，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混杂着雨水的清新。
画室里很安静，只有雨声在耳边织成一张细密的网。辞年把信封放在书桌上，指尖擦过祁岁刚才留下的水痕：“前几天整理旧物时发现的，觉得你可能会想看看。”
信封上没有署名，边角有些磨损。
祁岁拆开时指尖微微发颤，里面掉出的不是信，而是一沓泛黄的素描纸。
最上面那张画着少年模样的辞年，坐在窗边的阳光下，笔尖悬在速写本上，眼神专注地望着前方。
画的右下角有个小小的签名，是祁岁十七岁时的落款。
“你还留着这个？”祁岁的声音有些发紧，指尖拂过画纸上少年清晰的轮廓。
“一直留着。”辞年走到他身后，温热的气息落在他颈后，“那年你说要画完整个雨季，结果画到一半就停笔了。”
祁岁想起那个戛然而止的夏天。
他拿着录取通知书站在辞年家楼下，却看见辞年被父母簇拥着走出单元门，行李箱上贴着去国外的托运标签。雨水打湿了他手里的画，颜料晕开时，像少年没说出口的心事，糊成一片模糊的蓝。
“为什么不告而别？”这个问题祁岁藏了很多年，此刻问出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雨声吞没。
辞年沉默片刻，从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发顶：“怕你留我。”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时候太年轻，以为分开只是暂时的，却没想到会错过这么多年。”
雨丝斜斜地写，在玻璃上洇开朦胧的诗。
祁岁转过身，看见辞年眼底倒映着窗外的雨幕，也倒映着他的影子。画室的灯不知何时被打开了，暖黄的光线落在两人之间，将空气中的雨意都烘得温柔起来。
“楼下的玉兰开了。”辞年忽然说，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刚才上来时看见的，有一朵被雨打湿了，却开得最艳。”
祁岁想起阳台角落里那盆他养了多年的玉兰，今年春天第一次结了花苞。
他拉着辞年走到阳台，推开玻璃门时，雨丝夹杂着湿润的风扑面而来。
那株玉兰果然开了，最顶端的那朵被雨水打得微微低垂，花瓣边缘却泛着莹润的光泽，像是谁把最柔软的诗句，轻轻别在了风的衣襟。
辞年从身后拥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两人的呼吸交缠在潮湿的空气里。远处的街道上，行人撑起的伞像是移动的标点，在雨幕中缓缓前行。
“祁岁，”辞年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我回来了，这次不会再走了。”
祁岁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却把后背更紧地贴向身后的胸膛。
屋檐的水滴答滴答地落着，像是天空仍在续写未完的信笺，而这一次，收信人就在身边，再也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字。
雨还在下，风却温柔了许多。
祁岁看着玻璃上两人交叠的倒影，忽然明白那些年错过的时光，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都藏在这场连绵的雨里。
而此刻，雨还在下，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去读完彼此生命里的每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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