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睫毛上结霜的夜晚
星子正啄食云层的残片
你留在袖口的温度
凝成猎户座腰间的锁链
我数着流星坠向深渊的弧度
每道尾焰都拖着半句话的缠绵
北斗倾斜如未系的鞋带
银河漫过指缝时 听见
你藏在星核里的叹息 忽明忽暗
有星子挣脱轨道 吻我眉尖
带着冻土下陈年的凉
它们说你在暗物质里织网
用星尘编我未拆的信笺
字里行间 爬满发光的藤蔓
当猎户的箭穿透第三重夜幕
所有思念都长出磷火的翅膀
而那些未说出口的呢喃
正沿着星轨 一圈圈
勒成彼此掌纹里 永恒的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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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岁第一次见到辞年是在深秋的观测站。
玻璃穹顶外飘着细碎的冷雨,把猎户座的腰带星晕染成模糊的光斑,他指尖刚触到天文望远镜的调焦旋钮,身后就传来皮鞋踩过金属地板的轻响。
“M42的星云参数,你调错了。”来人声音很淡,像结在草叶上的霜。祁岁没回头,指尖在旋钮上转了半圈,目镜里的猎户座大星云瞬间清晰起来,淡绿色的气团在黑暗中缓缓流动。
“现在对了。”他说。
辞年走到他身边,隔着半臂的距离看向目镜。两人都没说话,只有观测站外的雨声和仪器运转的低鸣在空气里浮动。祁岁闻到对方身上的雪松味,混着一丝极淡的消毒水气息,像雪后初晴的森林。
“祁岁?”辞年忽然开口,念出他挂在胸前工牌上的名字。
“嗯。”
“辞年。”对方报上自己的名字,语气没什么起伏,却让祁岁指尖微顿。他侧头时,正撞上辞年看过来的目光,那双眼睛很暗,像最深的宇宙黑洞,能吸走所有光线,却偏在瞳孔里映着星子的碎光。
那晚他们一起待到凌晨。辞年调出近十年的星轨数据,屏幕上无数条银色轨迹交错缠绕,像谁在黑夜里织的网。祁岁看着他敲击键盘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极短,泛着冷白的光泽。
“你相信星轨能预言什么吗?”祁岁忽然问。
辞年手指一顿,转头看他:“你信?”
“不信。”祁岁笑了笑,指尖在屏幕上划过一条明亮的轨迹,“但它们很美,不是吗?”
辞年没说话,只是伸手关掉了屏幕。观测站瞬间陷入黑暗,只有穹顶外的星光漏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祁岁感觉辞年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专注,却又不像在探究什么,更像在描摹一幅静物画。
后来他们开始频繁见面。有时在观测站,有时在辞年那间摆满精密仪器的实验室。祁岁发现辞年有个习惯,总在左手腕戴一根银色的细链,链坠是颗小小的星轨模型,转动时会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
“这是什么?”一次祁岁无意间碰到那根链子,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一颤。
辞年猛地抽回手,动作快得近乎粗暴,但语气依旧平静:“没什么。”
祁岁没再问。他知道有些人心里藏着比黑洞更深的东西,追问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就像他自己,从不会告诉别人,他收集流星的轨迹数据,只是因为喜欢看那些燃烧的星体坠入深渊时,划出的绝望弧线。
深冬的一个夜晚,他们在城郊的废弃天文台观测双子座流星雨。寒风卷着雪粒打在生锈的铁皮屋顶上,发出呜呜的声响。辞年带来一瓶威士忌,两人坐在冰冷的观测台上,就着星光小口喝着。
酒液灼烧喉咙时,祁岁忽然笑出声:“你看,那颗流星落得真急。”
辞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道明亮的光轨正划破夜空,拖着长长的尾焰坠向地平线。他忽然伸手,指尖擦过祁岁的脸颊,动作轻得像羽毛。
“冷吗?”他问。
祁岁没回答,只是仰头喝尽了杯里的酒。酒精让身体泛起暖意,却驱不散眼底的凉。他感觉到辞年的手指停在他耳后,带着金属链子的冰凉触感,轻轻摩挲着他的皮肤。
那晚他们谁都没提离开。天快亮时,祁岁靠在辞年肩上睡着了。半梦半醒间,他感觉有人在他眉骨上印下一个极轻的吻,带着雪的凉意和酒的烈意,像一颗迷途的星子落在了他的轨道上。
开春后观测站来了新的研究员,是个话很多的年轻人,总围着祁岁问东问西。那天祁岁正在整理星轨数据,年轻人又凑过来,手指几乎要碰到他的电脑屏幕。
“这个星轨模型……”
话没说完,就被一声轻响打断。辞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手里的玻璃杯落在地上,碎成无数片。年轻人吓了一跳,讪讪地退开了。
观测站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辞年没去管地上的碎片,一步步走到祁岁面前,弯腰捡起他掉在地上的工牌。
“别让别人碰你的东西。”他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祁岁抬头看他,忽然伸手抓住他戴链子的手腕。冰冷的金属硌在掌心,他能感觉到辞年脉搏的跳动,急促而有力。
“那你呢?”祁岁问,指尖用力,“你可以碰吗?”
辞年瞳孔骤缩,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祁岁没挣扎,只是盯着他眼里翻涌的暗潮,像在看一场即将爆发的星震。
最终辞年松开了手,指腹轻轻擦过祁岁手腕上被捏出的红痕。“只有我可以。”他说,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祁岁笑了,眼角弯起的弧度里藏着星子的冷光。他知道辞年和自己是一类人,他们像两颗偏离轨道的孤星,在宇宙里游荡,却在相遇时爆发出足以焚毁一切的引力。
入夏时他们去了戈壁滩的观测基地。深夜的沙漠很冷,风卷着沙粒打在帐篷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辞年把睡袋铺在观测仪旁,祁岁靠在他怀里看星轨图,屏幕的蓝光映在两人脸上。
“你看这条。”祁岁指尖划过一条扭曲的轨迹,“去年这里有颗恒星爆炸了,它的残骸正在形成新的星云。”
辞年低头,下巴抵在他发顶:“毁灭之后才有新生?”
“或许吧。”祁岁翻身面对他,鼻尖几乎碰到他的喉结,“就像我们。”
辞年吻他时,带着沙漠夜晚的寒意。祁岁能感觉到他手腕上的链子硌在自己胸口,冰凉的金属和滚烫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们的呼吸交缠在帐篷狭小的空间里,像两条缠绕的星轨,再也分不清彼此。
第二天祁岁在帐篷外发现一只死去的沙漠狐,伤口干净利落,显然是被什么利器一击毙命。他蹲下身观察时,辞年走过来,手里拿着擦拭干净的匕首,刀身映着刺眼的阳光。
“昨晚它在帐篷外叫了很久。”辞年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祁岁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沙:“嗯。”
他们谁都没再提那只狐狸。就像他们从不提深夜观测站里消失的实验样本,不提实验室电脑里被彻底删除的文件,不提那些在星轨数据里被刻意抹去的异常轨迹。有些事不需要说出口,就像有些黑暗,只适合藏在最深的宇宙里。
秋末的观测站又下起了冷雨,和他们初见时一模一样。祁岁坐在观测台旁整理数据,辞年从身后拥住他,下巴搁在他颈窝。
“猎户座的星轨变了。”辞年轻声说,“腰带三星的角度偏移了0.3度。”
祁岁看着屏幕上的星图,指尖在键盘上敲出一行指令:“宇宙在膨胀,一切都在变。”
“我们不会。”辞年收紧手臂,把他抱得更紧,“我们的轨道会一直缠绕。”
祁岁没说话,只是调出两人初见那晚的星轨记录。屏幕上两条明亮的轨迹从遥远的两端延伸而来,在某个点骤然交汇,然后缠绕着冲向未知的黑暗。他忽然想起辞年腕上的链子,那颗小小的星轨模型,原来早就预示了他们的命运。
深夜的观测站很静,只有仪器的低鸣和窗外的雨声。祁岁靠在辞年怀里,听着他胸腔里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渐渐重合。他知道他们都是游走在边缘的人,像两颗失控的星体,注定要在宇宙里掀起风暴。
但此刻,当星轨在他们掌心缓缓流淌,当彼此的体温在寒冷的空气里交融,祁岁忽然觉得,或许这样也不错。
那些藏在星核深处的秘密,那些沿着轨迹蔓延的谎言,那些在掌纹里刻下的永恒羁绊,都是他们在黑暗宇宙里,为彼此点亮的唯一星光。
而星轨缠绕之时,便是永恒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