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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镜中影

午后实录

暴雨在窗棂敲下第一记叩问时

你从水银里浮起,带着月光的冷

“别盯着那页诊断书发呆”

声音浸过冰,却藏着不易察觉的褶皱

我数着父亲病床的滴答声长大

叔伯的贪婪在病历本上洇成墨团

母亲的眼泪是无形的锁链

而你总在意识模糊处接管晨昏

用更锋利的喉结驳回所有逼问

在谈判桌的阴影里,替我撑起半片天

后来我习惯对着镜面倾诉

说馄饨摊的热气,说未醒的父亲

说那些不敢触碰的颤抖与困顿

你总用冷静做铠甲,却在某个深夜

让声音软成月光的弧度:“累了就歇会儿”

那时镜中的倒影,比星光更像安稳

我开始在无人时描摹你的轮廓

想象海风吹过你不存在的发梢

把未来折成纸船,在笔记本里搁浅

直到阳光驱散所有阴霾的那天

你的声音突然卡在意识的断层

镜中只剩我自己,带着痊愈的伤痕

医生说这是正常的告别

可正常怎会让心脏空成深渊?

那些你说过的“有我在”,那些并肩的晨昏

原来只是我左手握右手的体温

是绝境里,自己给自己的分身

如今我推着轮椅走过春光

父亲的笑声落在风里很轻

而我总在深夜站成镜面的囚徒

指尖划过冰冷的月光,像触摸幻影

“辞年”——这声破碎的呼唤里

藏着一场无人知晓的,镜中葬春

……………………

祁岁第一次见到辞年,是在二十二岁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窗外的雷声震得老式暖气片嗡嗡作响,他蜷缩在书房的转椅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病历本上“解离性身份障碍”几个冰冷的铅字。台灯的光晕突然诡异地晃动起来,镜中的自己缓缓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与他截然不同的、带着嘲弄的笑。

“别对着那破纸发呆了,祁岁。”镜中人开口,声音比他低沉半度,像浸过月光的冰,“你再这么熬下去,不等他们来逼你,自己先垮了。”

祁岁猛地转头,镜子里只有他自己苍白的脸,眼下的乌青像晕开的墨。可刚才那个声音如此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那是辞年第一次出现。

那时的祁家正陷在风暴中心。父亲突发脑溢血昏迷,留下一个濒临破产的公司和一堆剪不断理还乱的债务。叔伯们像秃鹫一样盯着摇摇欲坠的家业,明里暗里施压,逼他这个刚毕业的长子签字转让股份。母亲终日以泪洗面,把所有希望都压在他身上,眼神里的期盼和焦虑像无形的枷锁,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每天要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应付虎视眈眈的亲戚,跑银行、见客户,试图挽回败局。夜里还要去医院守着昏迷的父亲,听着仪器单调的滴答声,感受着希望一点点流逝。压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开始失眠、心悸,甚至出现短暂的记忆断片。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辞年出现了。

辞年和他截然不同。祁岁温和、隐忍,习惯把情绪藏在心底,遇到冲突总是下意识退让。而辞年冷静、果决,甚至带着几分锋芒毕露的锐利。他总能在祁岁手足无措的时候接管身体,用精准的判断和强硬的态度击退那些试图占便宜的亲戚,在谈判桌上据理力争,为公司争取喘息的空间。

“他们要的是利益,不是亲情。”有一次,叔伯们在病房外逼迫祁岁签字,他正手足无措,意识突然一阵模糊,再睁眼时,语气已经变得冰冷而坚定,“想分家产?可以,等我爸醒了,或者……等他走了,按法律程序来。现在?谁也别想动歪心思。”

他看着镜中那个眼神锐利的自己,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辞年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是在谈判桌上,有时是在处理棘手的债务问题时,有时只是在他深夜崩溃、抱着膝盖无声痛哭的时候。

“哭解决不了问题。”辞年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带着一种近乎严苛的冷静,却奇异地安抚了他的情绪,“擦干眼泪,起来做事。还有三个文件没处理,明天一早要给银行送过去。”

“我好累……”祁岁在心里回应,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累就休息一会儿,我来处理。”辞年的声音柔和了些许,“你需要保持清醒,祁岁,我不能永远替你撑着。”

可祁岁渐渐依赖上了这种感觉。他开始期待辞年的出现,甚至在遇到困难时下意识地呼唤他。他会对着镜子和辞年说话,分享一天的疲惫和小成就。

“今天谈成了一笔小订单,能撑过这个月了。”

“辞年,你说……爸会不会醒过来?”

“他们又来捣乱了,你能不能……”

辞年总是会回应他。有时是简洁的分析,有时是冷嘲热讽的安慰,偶尔也会说一句:“别担心,有我在。”

他开始贪恋这种陪伴。在这个众叛亲离、孤立无援的世界里,辞年是唯一站在他身边的人。他们共享一个身体,却像是两个相互依偎的灵魂。他知道辞年是他的第二人格,是他在极端压力下分裂出的产物,可他控制不住地将所有的信任和依赖都倾注在这个虚幻的存在上。

他开始在无人的时候和辞年对话,描述他看到的风景,分享他少年时的趣事,甚至倾诉那些不敢对任何人言说的恐惧和脆弱。辞年总是耐心地听着,用他独特的方式回应。

“你小时候还挺调皮。”

“那家店的馄饨确实好吃,下次路过可以带一碗。”

“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情愫在不知不觉中滋生。祁岁发现自己会对着镜子发呆,想象着辞年如果有实体,会是什么样子。他会在处理完一天的事务后,迫不及待地回到空无一人的家,因为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和辞年毫无顾忌地相处。

他开始对着镜子说一些暧昧的话,带着试探和紧张。

“辞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如果……如果我们是两个人,你会喜欢我吗?”

镜中的影像没有变化,但他能感受到辞年的沉默,以及那沉默之下一丝微妙的波动。

“笨蛋。”过了很久,辞年的声音才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祁岁捂住脸,心脏跳得飞快,脸颊却烫得惊人。他知道这很荒唐,他爱上了自己分裂出的人格,爱上了一个只存在于他意识里的幻影。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在那些黑暗而艰难的日子里,是辞年的存在支撑着他走过每一个明天,这份依赖早已悄然变质,成了深沉而绝望的爱恋。

他们就这样“相爱”着,在同一个身体里分享着彼此的喜怒哀乐。辞年依旧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替他解决麻烦,而祁岁则在无人的时候,对着镜子里的倒影诉说爱意。

“等解决了所有事,等爸好起来,我们就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祁岁轻声说,眼神里充满了憧憬。

“好。”辞年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

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情况渐渐好转。公司稳住了阵脚,债务问题得到了缓解,叔伯们也因为找不到可乘之机而渐渐消停。更让祁岁欣喜的是,昏迷了大半年的父亲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

那天,医生告诉祁岁,他父亲的意识正在恢复,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能醒过来。祁岁激动得说不出话,冲出医生办公室,在走廊的角落里,他迫不及待地呼唤着辞年。

“辞年!你听到了吗?爸要醒了!我们做到了!”

“听到了。”辞年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丝笑意,“我就说过,会好起来的。”

“太好了……”祁岁笑着,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等爸醒了,等公司彻底稳定了,我们就去旅行,你说好不好?去你之前说过的那个有海的城市。”

“好。”

那段时间是祁岁人生中最光明的日子。父亲顺利苏醒,虽然还需要康复,但意识已经清晰。公司的运营步入正轨,那些曾经刁难他的人也收敛了锋芒。生活终于摆脱了阴霾,露出了温暖的阳光。

他开始规划未来,每一个计划里都有辞年的存在。他想象着他们一起在海边散步,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过着平静而幸福的生活。他甚至买了一个小小的笔记本,在上面写下他想和辞年一起做的事,每一条后面都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可就在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时,辞年出现的次数却越来越少了。

起初,祁岁并没有在意,他以为是自己压力减轻,不再需要辞年的帮助。可当他习惯性地在遇到小事时呼唤辞年,却迟迟得不到回应时,一种不安的情绪开始蔓延。

“辞年?你在吗?”

“辞年,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去公园走走吧?”

“辞年……你怎么不说话?”

镜子里的倒影依旧是他自己,那个温和、带着笑意的祁岁,再没有了那个眼神锐利、语气冰冷的辞年。

祁岁慌了。他开始刻意制造麻烦,试图让自己陷入困境,希望能再次唤醒辞年。可无论他怎么努力,辞年都没有再出现。那个曾经在他意识里清晰存在的声音,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生活变得空荡荡的。父亲在康复,公司在好转,所有的麻烦都解除了,他终于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平静生活,可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快乐。因为那个他承诺要一起幸福的人,不见了。

他开始失眠,食欲不振,精神恍惚。他整日对着镜子发呆,一遍遍呼唤着那个名字,声音从急切到沙哑,最后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辞年,你回来好不好?”

“我错了,我不该依赖你,你回来……”

“你说过要一起去看海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镜子里的人泪流满面,眼神空洞,像一个丢失了灵魂的木偶。

父亲看出了他的不对劲,让医生给祁岁做了检查。当医生拿着检查报告,用一种同情而遗憾的眼神看着他时,祁岁的心沉到了谷底。

“祁先生,根据检查结果,你的解离性身份障碍症状已经基本消失了。”医生温和地说,“你的第二人格……很可能已经整合回你的主体意识,或者说……消失了。”

“消失了?”祁岁喃喃自语,像是没听懂医生的话。

“是的。”医生点点头,“解离性身份障碍通常与极端的心理创伤有关,当创伤因素消失,患者的心理状态逐渐稳定后,分裂出的人格可能会自然消失,或者与主体人格融合。你这段时间经历的压力已经大幅减轻,生活也步入正轨,这种情况是很正常的。”

正常?祁岁想笑,眼泪却先一步涌了上来。

怎么会正常呢?那个在他最黑暗的时候出现,陪他走过最艰难的岁月,被他深深爱着的人,怎么能就这样消失了?

他不相信。他回家翻出所有和辞年有关的痕迹,那些他记录下来的对话,那些辞年替他处理事务时留下的笔迹,那个写满了他们未来计划的笔记本。可这些东西越看,他就越痛苦。

因为他发现,所谓的对话,不过是他自己的自言自语;所谓的笔迹,和他自己的字迹有着微妙的相似;那些计划,也只是他一个人的幻想。

辞年从来都不是一个独立的存在,他只是祁岁在极端压力下产生的幻觉,是他内心深处渴望的另一个自己——冷静、强大、无所不能。他爱上的,不过是自己创造出来的幻影,是他在绝望中给自己编织的美梦。

父亲出院那天,阳光灿烂。祁岁推着轮椅,陪着父亲在花园里散步。父亲笑着和他说着家里的事,规划着未来的生活,语气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

祁岁也笑着回应,努力扮演着一个正常的、幸福的儿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里有一个巨大的空洞,那个曾经被辞年填满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呼啸的寒风。

他终于拥有了平静而幸福的生活,所有的麻烦都已解除,他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可那个他承诺要一起幸福的人,那个他深爱着的人,却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

那天晚上,祁岁又一次站在镜子前。镜中的他,眼神温和,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再也没有了那个眼神锐利的倒影。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镜面,仿佛想透过这层玻璃,触摸到那个早已消失的幻影。

“辞年……”他轻声呼唤,声音沙哑而破碎。

回应他的,只有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月光皎洁,洒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却照不亮祁岁眼底的深渊。他知道,这场由他自己创造的爱恋,终究以最残忍的方式落幕。他将带着这份永恒的空缺和绝望,独自走下去,在一个没有辞年的、看似幸福的世界里,永远怀念着那个从未存在过的爱人。

这场迟来的幸福,终究成了对他最残酷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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