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窗台时
雪正踮脚吻向梅蕊
数着瓦檐滴落的光斑
看去年的枯叶
在白里蜷成一枚书签
风忽然转向的午后
雪粒开始融化
顺着窗棂织成透明的网
网住檐下悬着的冰凌
也网住我未写完的信
暮色漫上来时
雨踩着雪的脚印而来
泥土在湿润里舒展腰身
听见草芽顶破冻土的轻响
像某个被雪藏的故事
正顺着雨丝 悄悄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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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漫过窗台时,雪正踮脚吻向梅蕊。
辞年站在廊下,指尖捻着一片刚落的雪花,看它在掌心转瞬成水,留下微凉的痕迹。
不远处的梅树上,祁岁正仰着头,指尖轻触被雪压弯的花枝,花瓣上的雪簌簌落下,沾在他纤长的睫毛上。
“小心些。”辞年的声音穿过薄雾,带着雪粒般的清冷。
祁岁回头,睫毛上的雪珠滚落,在眼下晕开一小片水渍。
他忽然笑起来,伸手折下那枝沾雪的梅,转身朝辞年走来。
梅枝上的雪落在他肩头,融成细小的水珠,洇湿了深色的衣料。
“你看,”他把梅枝递到辞年面前,花瓣上的雪还未消尽,红与白在晨光里透着奇异的艳,“像不像去年你藏在书里的那片?”
辞年接过梅枝,指尖无意间触到祁岁的指腹,两人都没说话,只看着那抹红在雪雾里轻轻颤动。
廊下的石桌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书页间夹着的枯叶被风吹得轻响,像在数着瓦檐滴落的光斑。
那是去年的枯叶,在今年的雪里蜷成一枚书签,边缘已经泛黄发脆,却被保存得极好。
风忽然转向的午后,雪粒开始融化。
辞年坐在窗边翻书,看祁岁蹲在庭院里,用树枝在积雪上画着什么。雪水顺着窗棂织成透明的网,将窗外的身影笼在朦胧里,像一幅随时会晕开的画。
“在画什么?”辞年合上书,目光落在祁岁专注的侧脸上。
祁岁没回头,树枝在雪地上划出细碎的声响:“在画我们去年埋在这里的东西。”
去年深秋,他们在庭院角落埋了一个陶罐,里面装着什么,两人都心照不宣。
此刻雪水浸透泥土,那片地面微微下陷,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辞年起身走到窗边,指尖贴着冰冷的玻璃,看着祁岁在雪地上画下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圆圈里画着两个交叠的人影。
屋檐下悬着的冰凌被雪水浸得发亮,在风里轻轻摇晃。
辞年忽然注意到窗台上放着一封未写完的信,信纸被风吹得掀起边角,墨迹在潮湿的空气里晕开,将“致”字后面的空白染成一片模糊的灰。
暮色漫上来时,雨踩着雪的脚印而来。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瓦片和窗棂,将整个庭院裹进潮湿的暮色里。
辞年在整理书架,无意间碰掉了最上层的一个木盒,盒子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全是些细碎的物件:半块玉佩、一枚生锈的纽扣、几根干枯的头发。
祁岁推门进来时,正看见辞年蹲在地上,指尖捏着那半块玉佩。玉佩的断口很整齐,像是被人用利器劈开的,边缘还残留着细小的裂痕。
“捡起来吧。”祁岁的声音混着雨声,听不出情绪,“反正也拼不回去了。”
辞年抬头,看见祁岁的发梢滴着水珠,显然是冒雨在庭院里待了许久。
他把玉佩放回木盒么。
泥土在湿润里舒展腰身,远处的田埂传来隐约的声响,像是有人在雨夜赶路。
夜深时,雨声渐大。
辞年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祁岁没睡,他能听见细微的翻找声,还有纸张摩擦的声响。后半夜,他忽然听见庭院里传来轻响,像是有人在铲土。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见祁岁披着蓑衣,手里拿着一把铁锹,正在白天画圈的地方挖掘。
月光偶尔从云隙里漏出来,照亮祁岁弯腰的身影。铁锹插进泥土的声音被雨声掩盖,只看见泥土被一锹锹翻起,在雪水里泛着深色的光。
辞年靠着窗台,看着那片泥土被挖开一个深坑,直到铁锹碰到什么硬物,发出沉闷的响声。
祁岁直起身,朝辞年的方向望了一眼。隔着雨幕,辞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那目光像雪水一样,凉丝丝地落在身上。
他看见祁岁从坑里拖出一个黑色的布袋,布袋浸透了雨水,沉甸甸地坠着,拖过雪地时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迹。
回到房间时,祁岁身上带着泥土和雨水的腥气。他把湿漉漉的外套扔在地上,坐在火炉边烤手,指尖的皮肤被水泡得发白起皱。
辞年坐在对面,看着他沉默地搓着手,炉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听见了吗?”祁岁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草芽顶破冻土的声音。”
辞年侧耳细听,只有雨声敲打着窗棂,还有炉火偶尔爆出的火星声。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听见了。”
像某个被雪藏的故事,正顺着雨丝悄悄发芽。他们都知道那个故事里藏着什么——藏着去年深秋的月光,藏着庭院角落的陶罐,藏着木盒里的半块玉佩,藏着此刻窗外雪地里的深色痕迹。
炉火渐渐旺起来,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着,像祁岁在雪地上画过的那样,分不开,也剪不断。
雨还在下,雪已经停了。天边泛起一点微光时,辞年看见祁岁把那个黑色布袋埋回了坑里,填上泥土,又在上面铺了一层新雪。
晨光里,那片雪地平平整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泥土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生长,带着雨水和雪水的湿气,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慢慢舒展成一个只有他们懂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