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如轮,挂在东宫残破的飞檐上。萧煜站在断墙前,望着那片被藤蔓缠绕的石阶。夜风卷着枯叶掠过,带起一阵刺骨寒意。他下意识地握紧腰间佩刀,掌心却还攥着断玉与残图。
"陛下,真要进去?"小禄子低声问道,声音发颤。几个侍卫也都缩着脖子,不敢往那黑乎乎的洞口多看一眼。
萧煜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断墙内侧,那里隐约有道裂痕,像是一道旧伤疤。记忆突然翻涌——十二岁那年,他偷偷溜进东宫,在这堵墙后躲了三天。谢景澜派人找遍整个皇城,最后亲自来寻他。那天谢景澜一身玄色长袍,站在月光下说:"陛下想躲到什么时候?"
"陛下?"小禄子又唤了一声。
"找。"萧煜低声说,"找机关入口。"
众人开始在断墙周围摸索。萧煜独自走向那道裂痕,手指抚过青砖缝隙。指尖忽然触到一丝凸起,他低头看去,砖缝里嵌着半枚铜钉。当年谢景澜就是在这里按下机关,墙后传来"咔哒"一声响动,整面断墙竟向两侧滑开,露出一道阶梯直通地底。
"找到了。"萧煜转身招呼。小禄子等人快步赶来,举着火把往里照。阶梯向下延伸,消失在黑暗中。空气中飘来一股陈旧的药香,像是放了几十年的当归混着檀木的味道。
萧煜抬脚迈入。脚步声在密道里回响,像是有人跟在后面。他回头看了眼,几个侍卫举着火把鱼贯而入,小禄子走在最后,脸上写满担忧。
走了约莫十丈,墙壁上突然出现一行字。火光照亮那些笔画,萧煜瞳孔一缩——"臣愿护陛下长生久视",是谢景澜的字迹!
他伸手摸了摸刻痕,指腹沾了些灰尘。这字不是新刻的,至少有十几年历史。当年谢景澜真的来过这里?
继续往前,墙上又出现几行字:"若陛下安,臣虽万死不辞""此身许国,更许君"。每句都是谢景澜曾写过的奏折内容。萧煜的心跳越来越快,这些话本该只出现在御书房密档里,怎么会刻在这地下?
"陛下小心!"小禄子突然惊呼。
萧煜刚抬头,脚下地砖突然下沉。他猛然后退,身后几名侍卫却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往下坠。紧接着铁网"哗啦"落下,将队伍拦腰截断。萧煜和小禄子在外,其余人被困在下面。
"陛下!"下方传来呼喊。
萧煜冲到铁网前,只见下方是个三丈深的密室。几名侍卫跌坐在地上,火把滚落一旁。密室四壁布满蛛网,正中摆着一口青铜棺椁。棺盖上刻着龙纹,与断玉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陛下发什么愣?快想办法救我们!"一个侍卫叫道。
萧煜却盯着棺椁移不开眼。他缓缓走近铁网边缘,声音沙哑:"你们别动,我去看看。"
小禄子拽住他衣袖:"陛下不可!说不定是陷阱!"
萧煜甩开他的手,顺着墙边垂下的铁链爬下。铁链生了锈,硌得他手掌生疼。爬到一半,头顶传来机关转动的声响。他抬头一看,铁网正在缓缓升起!
"陛下!"小禄子在外面大喊,"我去找其他人帮忙!"
萧煜落地时,几名侍卫已经围在棺椁前。火把照亮棺盖,上面不仅刻着龙纹,还有一行小字:"愿护君一世无恙"。
"这不是谢相的字迹吗?"一个侍卫惊讶道。
萧煜的手指抚过那行字,心跳如擂鼓。谢景澜的字迹他再熟悉不过,但这些字写得太过工整,不像平时随手写的奏折,倒像是……刻意留下的遗言?
"陛下,要不要打开看看?"另一个侍卫问。
萧煜正要点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锁链拖动的声音。他猛地转身,火把映出角落里一道身影。那人被铁链锁在石壁上,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
"咳咳……"那人咳嗽起来,声音虚弱但带着熟悉的沙哑,"陛下……终于来了。"
萧煜浑身一震。这声音——
"谢景澜?"他踉跄着上前。
那人抬起头,露出半张脸。果然是谢景澜!只是面色苍白如纸,双眼凹陷,下巴尖得吓人。
"陛下……"谢景澜嘴角扯出一丝笑,"别过来。"
萧煜哪里听他的,几步冲到铁链前。铁链从他手腕穿过,深深勒进皮肉里,结着暗红的痂。萧煜伸手想碰,却被谢景澜用尽力气避开。
"别碰……脏。"谢景澜喘着气说。
"你到底怎么了?"萧煜声音发抖,"谢婉仪说你自尽了,可我知道那是假的。我找到证据了,你没死,对不对?"
谢景澜看着他,眼神温柔得让人心碎:"陛下还是这么聪明。"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装死?为什么要骗我?"萧煜抓住铁链,"你说过永不欺君!"
"我没骗你。"谢景澜轻声说,"我说过,从未欺君。只是……有些真相,陛下暂时不能知道。"
"现在就能知道了!"萧煜急切地说,"我已经查到谢婉仪不是谢家人,她一直在骗我。东宫大火不是烧死了皇后,而是烧死了真正的谢家血脉。你是……你是东宫遗孤,对不对?"
谢景澜没有否认,只是轻轻摇头:"陛下太聪明了。"
"那你为什么要把我推上皇位?为什么要在背后操控朝政?为什么要……"萧煜说不下去了,喉咙哽着说不出的酸涩。
密室突然震动起来。尘土簌簌落下,棺椁发出"咯吱"声响。
"快走。"谢景澜突然急促地说,"她要你命。"
"谁?"萧煜问。
谢景澜还没回答,密室顶部就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抬头,只见月光透过缝隙洒下来,映出一个纤细的身影。那人站在天窗边缘,银铃无声,袖中梅花香却格外浓烈。
"陛下,这局棋还没下完呢。"谢婉仪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您不该来的。"
萧煜抬头怒视:"原来你早就在等我!"
谢婉仪轻笑一声:"陛下总是这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过这次,可没人能救您了。"
话音未落,密室四壁突然冒出无数黑影。萧煜拔出佩刀,却见那些黑影手持弩箭,将他们团团围住。
"陛下。"谢景澜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快走。"
萧煜咬紧牙关:"我不走!你不说清楚,我绝不走!"
"你必须走。"谢景澜抬眼看他,目光灼人,"我还没完成承诺。"
萧煜心头一震。记忆翻涌——谢景澜曾说过:"愿护君一世无恙。"
"陛下!"小禄子在外面焦急大喊,"属下带人来了!"
外面传来打斗声。萧煜趁机转身,却听见谢景澜最后一句话:"记住,她要你命。"
密室开始塌陷。萧煜抓起断玉与残图,纵身跃向另一侧的通道。身后传来轰隆巨响,尘土飞扬。
血月高悬,映得地面一片猩红。萧煜踉跄着爬出地道,手中紧握着一张从密室角落捡到的纸条。他展开一看,只有八个字:
"血月将临,东宫未亡。"
萧煜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血从断玉的裂痕渗出来,顺着虎口流到腕骨。
谢婉仪站在天窗边,袖口梅花香越发浓烈。她垂眼看着密室里的黑影,忽然笑了一声:"陛下总说要查真相,如今真相就在眼前,怎么反倒愣住了?"
"你到底是谁?"萧煜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他的刀还握在手里,刃口沾着铁锈和血珠。
"我是谁不重要。"谢婉仪轻轻踢开脚边一块碎石,看它跌入密室,在谢景澜脚边停下,"重要的是,陛下以为的谢相,才是真正的假货。"
谢景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锁链跟着晃动,在石壁上擦出刺耳声响。他抬起头时,嘴角带了血:"陛下……快走。"
"走?"谢婉仪嗤笑一声,"陛下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何当年东宫大火后,谢家能平步青云?为何一个庶女能坐上贵妃之位?"
萧煜盯着她。火把映得他脸色发青,瞳孔里却燃着光。
"因为我根本不是谢家的女儿。"谢婉仪慢慢说,"谢家那年遭了大难,嫡长女被人调了包。我替她进了宫,而她……成了东宫里的一具焦尸。"
密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火把噼啪作响。
"谢相知道这件事。"谢婉仪接着说,"所以他必须死。可他偏偏不肯死,非要装死躲在这里,守着他所谓的承诺。"
萧煜猛地转身看向谢景澜。谢景澜靠在石壁上,闭着眼睛,脸色比刚才更白。
"你说过永不欺君。"萧煜咬着牙,"现在又要骗我到几时?"
谢景澜睁开眼。目光穿过火光,落在萧煜脸上。那眼神让萧煜想起很多年前,谢景澜第一次教他批奏折的夜晚。
"臣没有欺君。"谢景澜声音很轻,"臣只是……不能说实话。"
"为什么?"萧煜往前一步,脚下的碎石发出细响,"谢婉仪不是你的妹妹?东宫大火到底烧死了谁?"
谢婉仪忽然冷笑:"陛下想知道?"她抬手一挥,密室四壁的暗格应声打开。无数纸卷如雪片般飘落。
小禄子在外面急得直跳脚:"陛下快上来!这地下要塌了!"
萧煜没理会。他弯腰捡起一张纸,指尖一颤——是皇族族谱,上面有他小时候的朱砂印记。再翻下一页,赫然写着:"永昌七年,东宫太子萧晟病故,追封定王。"
"萧晟?"萧煜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过这个称呼。
"这才是真正的太子。"谢婉仪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陛下以为自己是太子继位,其实不过是顶替了死人的身份。"
"住口!"谢景澜突然厉喝。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萧煜愣住了。他看着谢景澜,又低头看手中的族谱。纸张泛黄,墨迹斑驳,分明是几十年前的旧物。
"陛下。"谢婉仪忽然换了语气,竟带着几分悲悯,"您可知为何先帝临终前,独独不让您去见最后一面?"
萧煜的手开始发抖。
密室震动得更厉害了。尘土簌簌往下掉。某个角落传来木头断裂的巨响。
"陛下!"小禄子在外面大喊,"地道要塌了!"
"现在明白了吗?"谢婉仪看着萧煜,眼里闪过一丝得意,"您不是真龙天子,只是一个替代品。谢景澜护的从来不是什么帝王,而是个冒牌货色。"
萧煜猛然抬头。他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整个人像被钉在地上。
谢景澜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铁链勒得喘不过气:"陛下……不要听她胡说……"
"谢相至今不肯死,就是怕您知道真相。"谢婉仪继续说,"可您不该来的。今日……便是您的死期。"
她话音刚落,密室顶部忽然落下一支弩箭。擦着萧煜耳边飞过,钉在石壁上嗡嗡作响。
"动手!"谢婉仪冷冷下令。
密道深处传来打斗声。小禄子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陛下快上来!有埋伏!"
萧煜站在原地,手里攥着族谱,另一只手紧握断玉。他的指节发白,血从掌心滴落,在地上溅起细小水花。
"陛下。"谢景澜突然开口,声音虚弱却坚定,"记住……我从未欺君。"
萧煜猛然抬头。谢景澜的目光穿过火光,与他对视。那一瞬间,萧煜仿佛又回到十二岁那年,躲在断墙后的少年,听见谢景澜说:"陛下想躲到什么时候?"
密室轰然塌陷。尘土飞扬中,萧煜纵身跃向另一侧的通道。身后传来谢婉仪冰冷的笑声:
"再见了,假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