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枫一,是纪阳风执念最深的人。
或许是幼时的惊鸿一瞥,又或是重逢后的判若两人,都是他理想的那个“母亲”的模样,那个从来都不属于他的两个人。
在她跳楼第二天,就有不少同学到处讨论这件事,他直接上去把人揍了一顿。
他不相信凌枫一真的会自杀。
但直到他看见了江别,听别人讲江别已经很久都没来学校了,难道……凌枫一真的死了?
她难道有病吧?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却总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这么简单的道理连他都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
明明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明明小时候到处都闪耀着光芒,整天跟个傻子一样笑嘻嘻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哦……他突然知道了,是不是因为她家里的人?跟他的爸爸一样,是不是也逼迫凌枫一了呢?
他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他第二天到处打听凌枫一的住所,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
后来他总算知道了,是白安瑞告诉他的,她说,凌枫一曾经带他们去过一个废弃车站,那里应该离她家很近。
他走了很久才到达那个废弃车站,可是旁边一栋房子都没有。
她家到底在哪里?
或者说……她的家人在哪里?
不过很快他就从一个人口中打听到了,那个人是江别,现在他整个人就跟疯子一样,每天都待在网吧里面,哪里也不出去。
他当时也正好去找之前的兄弟,却意外碰到了江别。
此时他已经和之前那个模样截然两人,就这样一个人静静的叼着一支烟,看起来已经几天几夜都没睡觉了。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凌枫一跳楼是一件很自私的事,她就这样丢下江别不管了?人家还得考大学,她这样耽误了人家一辈子。
但他无法恨她,因为她,纪阳风才有了一个理想,也不会再惧怕那个所谓的父亲。
同时……也让他看到了那个母亲的影子。
网吧里烟雾缭绕,混杂着廉价香烟、泡面和人体的浑浊气味,光线昏暗,只有一排排电脑屏幕闪烁着幽蓝的光,映照着一张张或亢奋或麻木的年轻脸庞。嘈杂的游戏音效、键盘鼠标的噼啪声、偶尔爆出的粗口构成了这里永恒的背景噪音。
纪阳风是来找以前混日子时认识的兄弟拿点东西的。
他皱着眉,不适应地穿过狭窄的过道,目光扫过那些沉溺在虚拟世界里的身影。
然后,他的视线定格在最角落里。
那个人影几乎蜷缩在宽大的电脑椅里,背脊微驼,一动不动。屏幕现在亮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是一种不健康的白,指尖上还叼了个烟。
是江别。
和学校里那个衣冠整洁、成绩优异的江别,判若两人。
眼前的他,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灵魂和希望的空壳,只剩下麻木的躯壳,依靠尼古丁和这污浊的空气勉强维系着最后一点生机。
纪阳风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从凌枫一跳楼那天起,就一直坐在这里,再没离开过。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攫住了纪阳风。有找到线索的急切,有看到对手沦落至此的快意?不,那快意太轻微,迅速被更汹涌的酸涩和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凉淹没。
他想起自己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念头——觉得凌枫一自私,就这样丢下江别,耽误了他一辈子。
可现在看着江别这副样子,那点指责忽然变得轻飘飘的,甚至可笑。
凌枫一的离开,砸出的坑洞,远比想象中更深,更绝望。江别像是被她抽走了整个世界的地基,彻底垮了。
纪阳风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走了过去。鞋底踩在黏腻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音,但江别毫无反应,依旧盯着屏幕上某个空洞的点,眼神没有焦距。
“江别。”纪阳风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没说话和心情激荡而有些沙哑。
江别像是没听见。
纪阳风提高了音量,几乎压过了旁边的游戏喊杀声:“江别!”
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江别极其缓慢地、像是生锈的机器一样,转过头。他的眼神空洞地落在纪阳风脸上,好一会儿,才似乎勉强认出了他是谁,但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惊讶,没有疑问,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有事?”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纪阳风喉咙发紧,那些准备好的、关于凌枫一家地址的追问,忽然有些问不出口。他沉默了两秒,换了个方式:“你……一直在这儿?”
江别没回答,只是缓缓转回头,又看向了屏幕,吸了一口那快要烧到过滤嘴的烟,烟雾模糊了他苍白憔悴的脸。默认了。
“凌枫一……”纪阳风刚吐出这个名字,就看到江别的脊背瞬间绷紧了,虽然他还是没回头。
纪阳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她家……到底在哪里?我去过那个废弃车站,旁边什么都没有。”
江别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极慢地、极其嘲讽地勾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冰冷又苦涩,比哭还难看。
“家?”他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得像呓语,带着浓重的嘲弄,“她哪有家?”
纪阳风愣住。
江别又吸了一口烟,烟雾从鼻腔缓缓溢出:“那个车站……就是她最后能去的地方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乎要散在嘈杂的空气里,“……她早就没有家了。”
纪阳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废弃车站……那就是她所谓的“带他们去过”的地方?那不是家附近,那或许就是她唯一能感到些许安宁的、所谓的“去处”?
所以他才找不到。所以没有人知道。
她所谓的“家人”,是不是就像他那个只会施暴的父亲一样,才是将她推向深渊的黑手?那个小时候像小太阳一样的人,后来变得沉默孤僻,是不是就是因为……无家可归?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织成一张绝望的网,勒得纪阳风喘不过气。
他看着眼前形销骨立的江别,忽然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了。
他无法恨凌枫一的自私,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疼痛和茫然。她带走了江别的光,又何尝不是彻底碾碎了他纪阳风藏在心底、从未敢示人的最后一点关于“温暖”的幻想和执念?
那个理想的“母亲”模样,彻底碎了。
她死了。
那个小时候的太阳,埋葬在寂寞的深秋。
但曾经……明明是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