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厄身处于一片无比熟悉的原野,在他的故乡,哀丽秘榭。
全黄的麦浪随风翻涌,卷起了淡淡的木质香调,落日余晖把天空染成橙色,和麦子一样的颜色。白厄矗立在麦田中央,一动不动,像一具稻草人。他不记得自己力什久会出现在此处。安稳、详和,与记忆中的家乡完全相反。
忽然,风大了,一张风筝从远处飘来,落在白厄脚边。他拾起风筝,仔细端详:这风筝的骨架是檀木制成的,而它的布似乎会流动,比起印象里的风筝布料,这布更像云或雪。它慢慢凝结,慢慢结晶,在瞬息之间千变万化。这不是一个普通的风筝,白厄笃定。风筝的染料也很独特,它的黛绿时而黑如墨,时而蓝如水,与其说这干的染料是某种液体,白厄更愿意相信它是空气的涟漪——无形无影,不可名状。
风撩乱了白厄的头发,发丝在空中肆意张扬。
他吃力地转头,看见了一个金色头发的男人。男人好像正面朝他走来,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并未减小。白厄狐疑地试图看清那个男人,却发现那是徒劳。于是他决定走近些,可无论如何,他也看不清男人的脸。
仿佛那是一块空白,本就是虚无。
他抱着风筝,顺着风来的方向踽踽独行。
然而,风猛烈加剧,怀里的风筝挣脱开白厄的双手,自由地飞向东边的天空。不知为何,在风筝挣脱的一刹那,白厄忽然心头一紧,泪水从眼眶奔涌而出。他的心脏好痛。白厄跪倒在地,大大口地喘着气口,却无法感受到呼吸带来的氤氲。
再抬头时,那个金发的男人举着风筝,背对着白厄。他们渐行渐远。
忽地,白厄开始坠落。失重感令他从冷汗中惊醒。他猛地从床上坐立起来。
第四次。
这是这两周内他第四次做这个梦了。每次都在金发男人拿到风筝后戛然而止。随后便是无休止的失重与恍然长嗟。
白厄揉了揉眉心,吐出一口不可名状的哀伤。
电子时钟显示现在为凌晨四点四十三分,天边已泛出白。
他伸手,从床头拒上拿了一瓶昨天没喝完的矿泉水,胡乱咽了一口,又把自己抛向这烦燥的床褥。
白后只是躺在那儿,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想。他不打算让自己睡着,却又不想让自己被别的事物占据。凝视着天空,守着天际渐亮。然后,七点的闹铃响了。白厄起身,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一方狭小的卫浴室,洗漱。
整理好上课要用的资料与工具,他离开了这小小的斗室。
外面下着小雨,微风拂过。
奥赫玛坐落在翁法罗斯大陆西岸,常年受盛行西风带的控制。阴雨的缠绵与风移影动是这座典型风城的名片。
白厄撑着伞,看了看表带已破损得几乎要脱落的表,叹了口气。
忽然,他注意到街道对面新开了家风筝铺。以往,其他店铺开张时,总会在门口摆上两列鲜花,大肆宣场一番,又是拉人打折,又是发优惠券。但这铺子没有,它只是静静地躺在一湾沉寂上,突然浮出水面。好像来自历史的沉积,又好像是记忆的积淀。刹地,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店里挂着的那扑风筝与他梦里的风筝几乎一模一样。他又眯起眼,凑近了些。错不了:从形制到花纹,没有一处与梦中的风筝不同。
他惊叹一声,决定拜访下这铺子。
白厄穿过车流人流,直奔街道对面。他忽然有点儿紧张。清了清嗓,他敲开了门,走了进去。
店面无人看守,但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风筝。其中,唯有令自己魂牵梦绕的那一张,被各外小心地装裱起来,正对着门。
“欢迎光临,自行挑选。如果看上正对着门的那一张就请回吧,那是非卖品。”声音从柜台后面传来。白厄走近,一个金发的男人正给木柴抛光。男人抬头,与白厄对视。这一秒钟的时间似乎持续了有整整三千多万年。就在这一瞬间,青春的甘涩与死亡的凄苦就在这一瞬间被熬制成一锅浓稠的汤药,灌进白厄一嘴里。
男人愣了愣神,赶忙起身,后又嘟囔了句,踟躇着坐下。
“我要那件非卖品。”
“......不卖。”
“能加钱。”白厄咬了咬牙。
“与金钱无关,我并不缺那东西。”店主摇了摇头。
“那你缺什么?”白厄不死心,“我一定能给你在你心里与之等值的东西。”店主挪开视线,喉头滚了滚,两个字哽咽在他嘴边,然后慢吞吞丢出一句:“没什么在我心里比它更珍贵。请回吧,先生。”
白厄握了握拳,作出让步:“至少让我了解这风筝背后的故事,可以吗?”忽然想到什么,他拿出手机,递向店主:“给我一下你的联系方式,我早八要迟到了,一会儿聊。”男人无奈叹了口气,接过手机,输入几个数字。
“万敌。百万的万,敌人的敌。”
“啊?”
“名字。”
“好。”
白厄抓起伞,胡乱应了几句,冲向翁法罗斯大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