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怜

我生于北齐后主高纬的宫廷，那是一个金碧辉煌却又暗流汹涌的地方。记得第一次被选入宫中时，我才十四岁，梳着双鬟，穿着素净的衣裙，站在一群同样年轻的宫女中间，既害怕又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将决定我命运的宫殿。那时的我怎会想到，自己会成为历史上那个"玉体横陈"的冯小怜，一个被后世唾骂却又同情的亡国妖妃。

我最初只是穆皇后身边的侍女，做些梳头更衣的杂活。穆皇后待我不薄，见我手脚伶俐，便常让我近身伺候。那时的后宫，妃嫔们争奇斗艳，都想博得皇上青睐。穆皇后虽贵为六宫之主，却日渐色衰，眼见着皇上对她日渐冷淡。一日，她忽然拉着我的手说："小怜，你年轻貌美，不如..."她没说完，但我明白她的意思——她要把我献给皇上，以固己位。

第一次侍寝那晚，我浑身发抖。高纬已经喝得半醉，见我如此，反而笑了："别怕，朕又不吃人。"他确实不吃人，但他会把人一点点吞噬殆尽。那夜之后，我成了冯淑妃，从伺候人的婢女变成了被人伺候的主子。高纬对我宠爱有加，说我肌肤如雪，眉眼如画，更难得的是通晓音律，能与他琴瑟和鸣。他赐我华服美饰，为我修建亭台楼阁，甚至让我参与朝政。朝臣们私下议论纷纷，说我是祸水，但谁又敢当着皇上的面说什么？

我确实享受过那段锦衣玉食的日子。高纬为我痴狂到什么程度？记得有一次狩猎，他本已张弓搭箭瞄准了一头鹿，却因我在旁说了句"陛下且慢"，就真的停下动作，结果让那鹿逃走了。还有一次朝议正到紧要处，只因我撒娇说想听曲，他便抛下满朝文武，陪我回后宫听乐师演奏。这些事传出去，自然成了我狐媚惑主的罪证。

但谁又知道我的恐惧？高纬的宠爱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今日可以为我倾尽所有，明日也可能因一时不快而取我性命。后宫中的女子，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地活着？我不过是比她们更得宠些，也因此更危险些。我见过高纬如何对待失宠的妃嫔——冷宫里的那些疯女人，就是最好的警示。

北齐的江山在高纬手中日渐倾颓。周军压境时，朝中大臣纷纷劝谏，高纬却只顾与我寻欢作乐。有人说我故意引诱君王荒废朝政，可一个深宫女子，又能对国家大事有多大影响？高纬本就是贪图享乐之人，没有我冯小怜，也会有张小怜、李小怜。城破那日，我正在梳妆，忽听外面喊杀声震天。宫女们惊慌失措地跑来告诉我周军已攻入城中。我还未来得及反应，高纬就冲了进来，拉着我的手说："爱妃，快随朕走！"

我们仓皇出逃，但终究没能逃脱命运的捉弄。被周军俘虏时，我本以为必死无疑，却没想到周武帝宇文邕见了我后，竟将我赐给了代王宇文达。从一个亡国之君的宠妃，变成另一个王爷的妾室，我的命运就这样被随意摆布。宇文达待我不错，甚至有些过分宠爱，这引起了他正妃李氏的强烈嫉妒。我理解她的心情，就像当年穆皇后看我一样。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只是这次，我成了那个被忌惮的人。

李氏最终对我下了毒手。那碗看似平常的茶，喝下去后我就知道不对劲了。腹痛如绞时，我竟有种解脱感。这一生，我被人宠爱过，也被人憎恨过；享受过极致奢华，也经历过国破家亡。或许死亡是最好的归宿，至少不用再被人当作物品一样转手相赠。

后世史书把我写成祸国妖妃，说我"玉体横陈"导致北齐灭亡。多么可笑啊！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承担亡国的罪责？高纬昏庸无道，朝政腐败，军队废弛，这些才是北齐灭亡的真正原因。而我，不过是男人失败时推卸责任的最好借口。

弥留之际，我仿佛回到了家乡的小河边，那时的我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采着野花，唱着童谣，不知道命运已经为我准备了怎样的人生。如果能够重来，我宁愿做一个平凡的农家女，嫁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过完平淡无奇的一生。宫墙内的荣华富贵，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转瞬即逝的幻梦罢了。

我闭上眼睛，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高纬为我谱的那首曲子。多么讽刺啊，曾经宠我爱我的人，如今不知魂归何处；而曾经恨我入骨的人，此刻正看着我慢慢死去。这一生，我究竟得到了什么？又真正拥有过什么？也许答案就像我的名字一样——小怜，小小的可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