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夫人

冼夫人自述：我生于南梁天监年间，高凉郡的山川草木滋养了我。冼氏世代为俚人首领，自幼我便知肩上担子沉重。父亲常携我巡视部落，那些刀耕火种的乡亲、赤脚奔跑的孩童，总让我想起祖母的话："俚人的命，要攥在自己手里。"

十五岁那年，我率族人击退了来犯的流寇。那夜火把如龙，我披甲执弓立于阵前，敌酋嘲笑"黄毛丫头也敢称雄"，却被我一箭射落头巾。自此"冼家女将"的名号传遍岭南。但我明白，武力只能慑人，仁义才能服心。有部落因饥荒劫掠商队，我非但不剿灭，反开粮仓救济。老族长跪地泣血："夫人以德报怨，俚人永世不忘。"

梁朝大同初年，罗州刺史冯融遣子冯宝前来提亲。族老们怒斥汉官狡诈，我却看见机遇——俚汉争斗百年，流血漂橹，该到头了。新婚夜，我卸下银镯对冯宝说："这是俚人祖传的平安镯，今日赠君，愿汉俚永结同心。"他愣怔片刻，竟解下玉佩回赠。后来他教我读《汉书》，我教他识百草，刺史府里常飘着山歌与《诗经》的和声。

侯景之乱时，高州刺史李迁仕趁机造反。叛军围城那日，冯宝正染瘴气高热不退。我亲率千骑驰援，佯装献粮的队伍里藏着刀斧手。城门开启瞬间，我挥旗长啸："保家卫国，就在今日！"那一战，我的银甲被血染成绛红。捷报传至建康，梁帝特赐"忠贞"二字，可百姓叫我"岭南圣母"更让我欢喜。

陈霸先建陈朝时，岭南群雄割据。欧阳纥诱我儿冯仆赴宴，刀架在他颈上逼我反叛。我当着使者的面摔碎酒坛："我儿若叛国，老妇先斩亲子再灭逆贼！"连夜发兵直捣赣州，城破时见冯仆被铁链锁在旗杆下，母子相拥而泣。陈宣帝叹道："冼夫人忠义，胜须眉万千。"赐我驷马安车，可我只求减免岭南三年赋税。

隋军渡江那日，我正祭奠冯宝。探马来报陈叔宝被俘，我痛哭三日后召集百酋："天意已改，不可徒累苍生。"亲自迎接隋使，献上岭南舆图时，我摩挲着冯宝生前绘制的朱砂墨迹。杨坚问我何所求，我答："请留俚人自治之俗。"他竟应允，另赐我临振县一千五百户食邑。八十寿辰时，各族献上铜鼓十八面，鼓声中我仿佛看见少年时那个纵马山林的自己。

最后一次披甲是平王仲宣之乱。叛军箭矢已射穿我的帅旗，穗儿哭着劝我回营。我夺过鼓槌擂响战鼓："诸君可见八十老妇尚不退！"将士们红着眼冲杀，大捷后我却吐了血。自知大限将至，将梁、陈、隋三朝赐物尽数封存，嘱子孙："此乃华夏一统之证，永世不可负国。"

闭眼前，我听见铜鼓声与编钟声交织成曲。恍惚见冯宝携我手登高，脚下是连片的稻田，汉人俚人正共祭稻神。这一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