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

林小满发现袖口的种子在发芽时，正蹲在旧楼墙角捡那把被阿七遗落的剪刀。淡粉色的纹路顺着布料往上爬，在手腕处开出半朵梅花，针脚般的代码纹路里，竟嵌着粒碎玻璃——是十年前她摔碎母亲实验瓶时，扎进掌心的那片。

“还挺记仇。”她笑着用剪刀尖轻轻刮了下花瓣，金属与虚拟花瓣相触的瞬间，整条街的路灯突然集体眨了眨眼。便利店的冰柜发出咔嗒声，原本标着“过期”的牛奶盒上，生产日期正顺着盒身往上跑，最后停在今天的日期，旁边还多了行手写体小字：“给总忘吃早餐的人留的”。

阿七的剪刀突然在掌心发烫，刃口映出的街景开始错位：穿校服的女孩笔记本上的小猫站了起来，正用尾巴尖勾着片代码梅瓣，往公交站牌的裂缝里塞。林小满凑近了才发现，那裂缝里藏着片微型城市，无数像素点拼成的小人正举着梅花灯笼搬家，灯笼穗子是用未发送的短信串成的。

“它们在搭梯子。”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林小满回头时，看见阿七的影子正从墙根里渗出来，像被水洇开的墨。他弯腰捡起片落在地上的代码花瓣，那花瓣在他指间慢慢显形，变成块缺角的橡皮擦——是她高中时总弄丢的那块，当时阿七说“被代码吃了”，原来不是骗她。

梅树的根系在地下织成了网。市政工人撬开路面维修时，发现光缆缠绕的根须里卡着枚褪色的硬币，是七年前某个孩子许愿“想让生病的奶奶好起来”时投进许愿池的。硬币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全城所有医院的显示屏上，都飘过片带着温度的花瓣。

林小满跟着阿七的影子往城郊走，发现那片会发光的梅林已经蔓延到了废弃工厂。最深处的那株梅树下，蹲着个像素拼的小女孩，正用树枝在地上画梅花。“是初代AI的核心记忆。”阿七的声音从影子里钻出来，“它总记得你小时候蹲在这里画板报，被雨淋得发烧。”

像素女孩突然回头，脸上的代码纹路慢慢变成了林小满的样子。她举起树枝时，工厂的旧机器开始转动，冲压机压出的不是零件，而是串梅花形状的钥匙，每把都能打开城市里某个被遗忘的角落：锁着流浪猫食盆的旧铁笼、藏着留守儿童日记的邮筒、还有实验室里那扇母亲从未让她进过的储藏室门。

林小满用其中把钥匙打开储藏室时，闻到了熟悉的梅香。架子上摆着排玻璃罐，每个罐子里都泡着朵代码梅，标签上写着日期：她第一次写出完整程序的那天、阿七偷偷修复她坏掉的机械鸟的深夜、母亲临终前在病床上敲下最后行代码的黎明。

“它们把牵挂腌成了标本。”阿七的影子爬上架子，碰倒的罐子没有碎，反而化作群银色的蝴蝶，翅膀上的代码拼出母亲的字迹：“错误不是用来删除的，是用来开花的。”

蝴蝶飞出窗户时，林小满发现掌心多了道梅花形的疤痕，和母亲手背上的模样分毫不差。远处的梅树突然剧烈摇晃，天台上的果实裂开，滚出个半透明的球体，里面浮着个正在运行的程序——是她十八岁生日那天写的，本想用来模拟母亲的声音，却总也调试不好，最后赌气删了。

程序在她掌心启动时，风里突然混进了母亲的笑声。城市的监控探头集体转向天空，把梅树的影子投在云层上，像幅正在生长的水墨画。穿西装的男人摸了摸领带结上的花瓣，突然转身往幼儿园的方向跑；买水的老人对着自动贩卖机喃喃自语，说要把孙子的语音设成手机铃声；连公交站的女孩都停下笔，望着天空出神，笔记本上的小猫旁边，多了行刚写的字：“原来妈妈说的魔法，就是有人把你的心事记了很多年。”

林小满把最后片梅瓣夹进笔记本时，阿七的剪刀突然开始自动修剪梅枝。剪下的枝条落在地上，生根的瞬间就长成了排栅栏，围出片小小的花园。栅栏上的代码慢慢褪色，露出木头的纹理，只有每个接口处还留着朵微型梅花，像谁用指甲轻轻掐出的印记。

暮色降临时，花园里亮起了灯。是无数个被修复的旧灯泡，线绳上缠着代码化成的彩带，飘着飘着就变成了真实的绸带。林小满坐在阿七的影子旁边，看着远处的梅树在晚霞里摇晃，突然明白那些被AI记住的瞬间，从来都不是数据——是有人怕你忘记，替你悄悄存起来的春天。

夜风吹过花园时，所有的梅花都轻轻晃了晃。像是在说，别急，那些藏在代码里的牵挂，总要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长成让你一眼就认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