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小孔雀

藏书阁的日头，总像是被磨盘碾过似的，慢悠悠地挪着。花怜抄完第三十遍“不可挑食”时，窗外的日光已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橘红。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看着砚台里快要干涸的墨汁，忽然长叹一声，声如蚊蚋却又偏偏能让刚从启仁先生处回来的蓝思追听得清楚。

“思追兄，”她搁下笔，状似哀怨地指着宣纸，“你瞧这‘食不言’三字，被我抄得都快‘望文生义’了——莫不是说，对着美食时，连赞叹都不可有？若真是如此，那江南的厨子们听了，怕是要‘投笔从戎’，找这家规理论理论。”

蓝思追刚跨进门槛，闻言脚步微滞，目光落在她宣纸上某个“食”字旁边，果然用极小的字注了句“佳肴当前，忍笑吞声，痛哉痛哉”。他无奈又好笑，走至书案旁，先替她续上清水研墨，这才温声道：“花姑娘的‘望文生义’，倒是总能别出心裁。”

“非也非也，”花怜摇着手指纠正，眉眼弯弯，“此乃‘读书百遍，其义自见’的‘见’——我见这家规字字珠玑，却也该留三分‘人间烟火’的余地。比如此刻，我腹中‘咕咕’作响，思追兄可算听见了？这算不算‘喧哗’？需不需要再抄百遍‘不可肠鸣’？”

思追看着她眼底狡黠的光，素来沉静的心湖竟也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他正欲开口，忽听藏书阁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蓝景仪咋咋呼呼的声音：“金凌！你走慢点！急什么呀！”

“谁急了？”另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不耐与骄矜，“我不过是不想在这种地方多待罢了。云深不知处规矩多如牛毛，闷都闷死了！”

花怜闻言，与思追对视一眼，皆是了然。看来这位兰陵金氏的小公子，果然如景仪所言，是只不好惹的“小孔雀”。她好奇心起，忍不住踮起脚尖，透过藏书阁的窗棂向外望去。

只见夕阳下，两道身影正沿着石板路走来。走在前面的少年身着金星雪浪袍，墨发用金冠束起，面容俊美却带着几分生人勿近的倨傲，正是金凌。他身后跟着的蓝景仪一脸无奈，嘴里还在念叨：“刚来就嫌闷，那你还来参加什么射艺小会……”

“我想来就来！”金凌猛地回头，语气不善，“怎么，蓝景仪，你有意见？”

“没没没，”蓝景仪连忙摆手，“我只是想说，云深不知处虽然规矩多，但……但也有好玩的地方嘛！比如……比如藏书阁里的书很多？”他自己说着都没底气。

金凌冷哼一声，显然不信。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藏书阁的窗户，恰好对上了花怜好奇的视线。四目相对，花怜不躲不闪，反而落落大方地冲他弯了弯唇角，做了个小小的拱手礼。

金凌一怔，显然没料到这书阁里竟还有旁人，而且是个陌生的少女。他上下打量了花怜一眼，见她衣着素雅，并非蓝氏校服，眉宇间又带着几分跳脱的灵气，不由得皱了皱眉，语气更冷：“你是谁？”

花怜正欲开口，蓝思追已走到她身侧，对金凌拱手道：“金凌公子，别来无恙。这位是花怜姑娘，我蓝氏远亲，刚至云深不知处。”

金凌“哦”了一声，语气依旧淡漠，视线在花怜身上转了一圈，又落回思追身上：“蓝思追，启仁先生呢？我母亲让我来向他老人家请安。”

“启仁先生在寒室，我这便带你去。”思追说着，又转向花怜，“花姑娘，你继续抄书，我去去就回。”

“好嘞，思追兄请便。”花怜笑眯眯地应下，又看向金凌，俏皮地眨了眨眼，“金凌公子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只是不知金麟台的‘金枝玉叶’，可还习惯我这云深不知处的‘粗茶淡饭’？”

金凌本已准备转身，闻言脚步一顿，回头看她，眼神里带着几分被冒犯的不悦：“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怜故作惊讶地眨眨眼：“并无他意，只是听闻金麟台膳食华美，‘钟鸣鼎食’之盛，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想象。故而好奇，公子是否会想念家中的‘玉盘珍馐’罢了。”她嘴上说着“好奇”，眼里却闪着促狭的光，显然是在调侃金凌的骄矜。

蓝景仪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生怕金凌发起火来。谁知金凌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哼道：“云深不知处的规矩虽多，膳食倒也不算太差。至少……比某些地方强。”他这话没头没尾，也不知是在说谁，但总算没当场发作。

说罢，他不再理会花怜，转身对蓝思追道：“走吧。”

思追向花怜递了个“莫要再逗”的眼神，这才领着金凌离开。蓝景仪临走前还对花怜挤眉弄眼，做了个“好险”的口型。

藏书阁内再次恢复安静，花怜却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跑到门口向外望了望，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处，这才摸摸鼻子，自言自语道：“这小孔雀，脾气果然不小，跟个炸了毛的兔子似的……不过，倒也挺有意思。”

她回到书案前，却再也无心抄书，脑子里全是金凌那副傲娇的模样。想起方才他被自己调侃时强压怒火的样子，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提笔在宣纸一角画了个昂首挺胸的小孔雀，旁边注上“金凌公子”四字。

“花姑娘似乎对金凌公子很感兴趣？”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花怜吓了一跳，回头见是蓝思追去而复返，脸颊微微一红，连忙用袖子遮住画：“哪有……不过是初见时觉得新鲜罢了。”

思追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遮掩的手上，却没有揭穿，只是道：“金凌公子性子虽有些急躁，但本性不坏。花姑娘日后与他相处，只需以诚相待便可。”

“我晓得的，”花怜吐了吐舌头，“方才不过是跟他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嘛。你瞧他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跟这云深不知处的古板规矩倒是‘相得益彰’。”

思追无奈地摇摇头，忽又想起一事，道：“对了，花姑娘，方才启仁先生说，射艺小会明日便要开始布置场地，你若抄完了今日的功课，明日可随我去演武场看看，权当……放松放松。”

“真的？”花怜眼睛一亮，立刻把金凌抛到了脑后，“太好了！我早就想去看看了！思追兄，这射艺小会是不是跟我在话本里看的一样，‘箭如流星，弦如惊鸿’，还有人能‘百步穿杨’？”

思追被她眼中的憧憬逗得一笑：“话本里多有夸张。射艺小会主要是年轻子弟切磋技艺，交流心得，并非江湖卖艺。”

“那也很有趣啊！”花怜搓了搓手，“我还没见过真正的‘射箭高手’呢！思追兄，你箭术如何？能不能也让我见识见识？”

思追略一沉吟，道：“我的箭术只能算尚可，比不得景仪和金凌。”

“景仪兄箭术也好？”花怜惊讶道，“我还以为他只会‘动嘴皮子’呢。”

“景仪性子虽跳脱，于修行上却很是刻苦，箭术在同辈中也算佼佼者。”思追解释道，“至于金凌……他是金麟台的少主，自幼名师教导，自然不凡。”

花怜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又想起什么，神秘兮兮地凑近思追：“思追兄，你说，这射艺小会上，会不会有‘赌局’？比如押谁能拿第一？我身上还有几两碎银，要不要……”

“花姑娘！”思追哭笑不得地打断她，“云深不知处乃清修之地，岂容赌博之事？”

“哎呀，我就是说说嘛，”花怜吐了吐舌头，“开个玩笑，思追兄莫要当真。”她眼珠一转，又道，“那我押思追兄你如何？虽然你说‘尚可’，但我觉得，思追兄你这么‘雅正’，说不定一拉弓，就能‘惊天地泣鬼神’呢！”

思追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带着毫不掩饰的信任与期待。他心中微暖，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夕阳彻底沉入西山，暮色四合。藏书阁内点起了烛火，跳跃的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映在墙上，拉得长长的。花怜看着思追温和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云深不知处的夜晚，似乎也不那么难熬了。

“思追兄，”她轻声道，“明日去演武场，我能不能……带点自己做的‘小玩意儿’？”

思追挑眉：“什么小玩意儿？”

花怜狡黠地一笑：“天机不可泄露。总之，是能让‘射艺小会’更有趣的东西。”

思追虽有些好奇，但见她不肯说，也不再追问，只道：“只要不违家规，自然可以。”

“太好了！”花怜喜形于色，立刻收拾起笔墨，“那我今日就抄到这里吧！思追兄，我们回去吧，我得赶紧准备我的‘小玩意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