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破碎

水晶灯的光芒密密麻麻砸在鎏金餐具上，映得满厅宾客的脸忽明忽暗。红酒杯晃得让人发晕，各色各样的礼服穿梭在体面的黑色西装中。沈拂站在二楼露台的阴影里，指尖掐着栏杆上的雕花，冰凉的金属硌得指节发白。

今天是她十八岁生日宴，也是沈家距离垮台的倒数第三天。但她始终相信这只是谣言，因为沈家从来都行得正、坐得端。百年商业，基础雄厚。可正是如此，引起了无数人蚕食的注意。“过于正直，容易折损。”这是沈拂得到的深刻教训，也是此生最后一次愤恨。

楼下传来觥筹交错的声响，夹杂着刻意压低的笑谈。她听见有人说“沈家这棵大树倒得真快”，有人惋惜“可惜了沈拂这张脸，以后怕是嫁不到好人家了”。这些声音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她的耳膜，却远不及父亲被按在楼梯口时，鬓角那缕被红酒浸湿的白发刺眼。

半小时前，她还穿着那件耗费三个月定制的星空蓝礼服，被母亲牵着走下旋转楼梯。那时水晶灯的光落在她裙摆上，碎成一片流动的星河，宾客们的赞美像潮水般涌来——“沈家大小姐真是仙女下凡”“这礼服怕是要成今年贵圈的范本了”。她那时还笑着回应，指尖捏着的邀请函上，烫金的“沈拂”二字还带着温度。

变故是从父亲接了那个电话开始的。他脸色煞白地冲进人群，对着主位上的几个男人低声说着什么，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沈拂看见母亲悄悄拽了拽父亲的衣袖，却被他猛地甩开，那力道大得让母亲踉跄了一下，鬓边的珍珠发饰滚落在地毯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也让沈拂的心变得忽上忽下。

后来的混乱像一场失控的电影。穿黑西装的男人涌进来，举着文件堵住了所有出口；曾经对她笑脸相迎的江伯伯，此刻正拿着计算器核对沈家别墅的估值；连总爱偷偷塞给她糖果的李管家，都低着头站在角落，不敢看她的眼睛。

“沈小姐，这是你父亲签的股权转让协议。”一个陌生男人走到她面前，递来的文件边缘泛着冷白的光，“还有你手腕上的这只百达翡丽，以及衣帽间里那些珠宝，都已经被列入查封清单了。”

沈拂低头看了眼手腕，那只父亲在她十五岁生日送的腕表，此刻像个沉重的枷锁。她想起去年生日，父亲也是在这个露台上，笑着说“我们拂拂以后要永远像星星一样亮”，那时晚风带着栀子花香，远处的城市霓虹像打翻的调色盘。

“让开。”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却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

男人没动，反而笑了笑：“沈小姐，何必呢？你父亲已经把所有资产抵押了，包括你名下那套公寓。现在的你，连这场宴会的场地费都付不起。”

露台的门被推开，姜薇薇端着酒杯走出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故意撞了沈拂一下，红酒洒在沈拂的礼服裙摆上，晕开一朵丑陋的暗红色。

“呀，真对不起。”姜薇薇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指尖却戳着沈拂的肩膀，“不过沈大小姐现在应该不在乎吧？毕竟以后想穿这么贵的礼服，怕是只能去租了。”

沈拂抬头，视线越过姜薇薇的肩膀，落在不远处高大的身影处。男人的不制止和低垂的头让她觉得讽刺。转而落在楼下那盏巨大的水晶灯上。灯还在转，光还在流淌，可那些曾经让她觉得温暖的光芒，此刻都变成了冰冷的碎片，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把她架在肩膀上，在这盏水晶灯下转圈。那时她觉得这盏灯好大，大到能装下整个世界；现在才发现，它其实很小，小到连一场体面的落幕都装不下。

楼下传来玻璃杯碎裂的声音，有人尖叫，有人起哄。沈拂看着自己裙摆上那片暗红色的污渍，像极了凝固的血。她抬手解开礼服领口的丝带，风从露台灌进来，掀起她的裙摆，像一面破败的旗帜。

十八岁的生日歌没人唱，生日蛋糕还摆在角落，奶油花已经开始融化。沈拂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的天光，忽然明白——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来了。

比如她的十八岁，比如沈家，比如她曾经以为永远不会落幕的人生。

毁灭原来不是轰然巨响，而是这样一点点的剥落。像水晶灯上的碎片，一片，又一片，直到最后，连影子都碎在地上，再也捡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