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c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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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雨村,像个密不透风的蒸笼。日头毒辣地悬在当空,蝉鸣撕心裂肺,一浪高过一浪,吵得人脑仁嗡嗡作响,心浮气躁。吴邪歪在堂屋那张嘎吱作响的竹躺椅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把边缘脱了线的破蒲扇,汗珠子还是争先恐后地从额角、脖颈往下淌,背心黏在背上,湿冷一片,又闷又痒,简直能把人逼疯。
“这鬼天气…”他烦躁地咕哝一声,把蒲扇扔到一边,像条离了水的鱼,猛地从躺椅上弹起来。燥热的邪火在五脏六腑里乱窜,烧得喉咙发干,心底深处某个角落,一种熟悉又顽固的渴望开始探头探脑,蠢蠢欲动。
目光鬼鬼祟祟地扫过安静的院子。堂屋门半开着,里面静悄悄的;胖子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和锅碗瓢盆的交响乐,此刻正从厨房方向隐隐传来,隔着距离,显得安全无害。至于那位…吴邪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有双无形的眼睛正盯着他后背——小哥的行踪向来是雨村头号未解之谜,神出鬼没,毫无规律可循。他安慰自己,这个点儿,那尊大神多半又猫在哪个犄角旮旯打坐或者干脆失踪了。
机不可失!一股豁出去的冲动攫住了他。吴邪蹑手蹑脚溜出堂屋,目标明确,熟门熟路地穿过被太阳晒得蔫头耷脑的几垄菜地,直奔院角那棵巨大的老榕树。浓密的树冠像一把撑开的巨伞,投下一片诱人的阴凉。他背靠着粗糙冰凉的老树干,长长舒了口气,仿佛逃离了酷刑。手指带着点做贼的兴奋和微颤,伸进松垮垮的沙滩裤口袋,一阵摸索,掏出一个被揉捏得皱巴巴、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软烟盒。里面可怜兮兮地躺着最后一根有些弯折的烟。他小心翼翼地捻出来,叼在嘴里,又摸出那个磨得锃亮的银色打火机。
“咔哒。”
清脆的声响在闷热的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一小簇橘黄色的火苗跳跃起来,贪婪地舔舐着烟卷的末端。吴邪赶紧凑上去,用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大口。久违的、带着轻微灼烧感的烟雾涌入口腔,顺着气管一路滑下,那股熟悉的、带着苦涩的辛辣味道瞬间在肺叶里弥漫开来。那股盘踞在胸口、抓心挠肝的烦躁,似乎真的被这股烟雾暂时地、轻柔地熨帖了下去。他满足地闭上眼睛,后脑勺抵着粗糙的树皮,缓缓地、无比惬意地将那口酝酿已久的烟雾吐向头顶浓密的枝叶缝隙。灰白的烟圈在幽暗的绿荫里懒洋洋地打着旋儿,慢慢散开。
成了!一种隐秘的快感和侥幸逃脱的得意,像小小的气泡在心底愉悦地升腾。
然而,这快感仅仅持续了不到半秒。
突然吴邪浑身一僵,叼着烟的嘴瞬间忘了动作,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唰”地一下直冲头顶。他梗着脖子,极其僵硬、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向上抬起沉重的头颅。
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枝桠缝隙,对上了一双眼睛。
“小哥…”
他就那么倒悬在离地约莫一人高的粗壮枝干上,头朝下,脚踝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轻巧姿态勾着树枝。浓密的黑发瀑布般垂落下来,几乎扫到吴邪惊恐放大的瞳孔。那张俊美却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更是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不容置疑的寒霜。他的眼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冰冷、专注,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审视,死死锁在吴邪嘴角那截明灭闪烁的烟头上。午后的阳光费力地从枝叶缝隙里漏下几缕,在他垂落的发丝边缘和紧绷的下颌线上,镀了一层危险而沉默的金边。
时间仿佛凝固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头顶那双冰冷的眼睛,和自己擂鼓般狂跳的心脏。
“小……小哥!”吴邪猛地一个激灵,烟头差点从因惊骇而大张的嘴里掉出来。他手忙脚乱地想把烟拿下来,舌头却像打了结,语无伦次地辩解,“你听我狡辩……啊不是,解释!这、这天气太闷了,我就是……就是……”
极度的紧张让他本就笨拙的动作彻底失控。手一抖,那截带着猩红火光的烟头,竟从指间滑脱,不偏不倚,直直掉在他松松垮垮的沙滩裤大腿根部!
“嗷——!”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瞬间刺破了雨村午后的沉闷。灼热的刺痛感隔着薄薄的布料直透皮肉,吴邪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原地蹦起老高,双手疯狂地拍打着冒烟的大腿,原地转着圈,狼狈不堪。
就在他跳脚哀嚎的瞬间,头顶黑影一晃。
张起灵松开了勾着树枝的脚踝,身体在空中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轻盈角度翻转,悄无声息地落在他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冷的、带着草木晨露的气息。
他甚至没看吴邪那张因痛苦和惊恐而扭曲的脸。目光精准地落在吴邪大腿上那点微弱的、还在试图灼烧布料的火星上。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快如疾风般探出,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啪”地一声,重重拍在吴邪的裤子上。
动作干脆利落,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火星应声而灭,只留下裤子上一个丑陋的、边缘焦黑的破洞,洞口还冒着几缕不甘心的、带着焦糊味的细烟。
剧痛和惊吓让吴邪的嚎叫戛然而止,只剩下倒抽冷气的嘶嘶声。他低头看着裤子上那个新鲜出炉的窟窿,又抬头看看眼前那张近在咫尺却毫无波澜的脸,表情混杂着痛苦、后怕和难以置信的委屈。
张起灵的目光终于从那个破洞上移开,平静地扫过吴邪那张精彩纷呈的脸,最后落在他那只还下意识攥着打火机的手上。他的眼神里没有责备,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天经地义的淡然。
“没收。”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
话音未落,吴邪只觉得捏着打火机的手指一凉,指间那点金属的触感瞬间消失。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只觉眼前残影一晃,那个宝贝打火机已经稳稳地夹在了张起灵修长的食指与中指之间。
张起灵不再看他,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一片落叶。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那身黑色的连帽衫在浓密的树荫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脚步无声,身影几个模糊的闪动,便彻底消失在院角的树影和屋舍的转角处,快得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空地上,只剩下吴邪一个人。大腿上被烫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裤子上的破洞灌进凉风,提醒着他刚才的“惨烈牺牲”。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空落落的,心里更是拔凉拔凉,一种巨大的、被“非人力量”制裁的悲愤感瞬间淹没了他。
“我的烟,我的裤子……”
他猛地爆发出一声悲愤的控诉。顾不上腿疼,也顾不上形象,他顶着一裤裆那个招摇的破洞,像头发怒的小牛犊子,一瘸一拐却又气势汹汹地朝着厨房的方向冲了过去。脚上那只不合脚的塑料拖鞋在激烈的动作中甩脱了一只,“啪”地一声飞出去老远,他也懒得去捡,光着一只脚丫子,咚咚咚地冲进厨房弥漫的油烟和饭菜香气里。
胖子正背对着门口,一手掂着油光锃亮的大铁锅,一手挥舞着锅铲,锅里红彤彤的辣椒和肉片在热油中“滋啦”作响,香气霸道地充斥整个空间。他嘴里还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显然心情不错。
“胖子!”吴邪带着哭腔,声音又响又急,带着莫大的冤屈,“管管你家小哥!他又不是人!真不是人!你看看!你看看他干的好事!”他气急败坏地指着自己大腿上那个焦黑的破洞,脸涨得通红。
胖子闻声,慢悠悠地转过身,锅铲还在手里掂着,几滴滚烫的红油溅到灶台上。他那张圆润的脸上此刻堆满了看猴戏般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小眼睛眯成两条缝,嘴角咧得老高,露出那颗标志性的金牙。
“哟呵!”胖子拉长了调子,声音洪亮,充满了揶揄,“我说天真同志,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被小哥抓现行了吧?活该!”他毫不客气地用锅铲隔空点了点吴邪那个破洞,“谁让你管不住那张嘴?嗯?早跟你说八百回了,雨村禁烟令,小哥亲自签发,最高级别!你非往枪口上撞,怪谁?”他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一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痛心疾首状。
吴邪被他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指着胖子的鼻子,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到更有力的词句,只能徒劳地重复:“你……你少说风凉话!他…他刚才倒挂在树上!嗖一下!跟个鬼似的!还抢我打火机!还烫我裤子!”
胖子听着他语无伦次的控诉,笑得肩膀一耸一耸,肚子上的肉也跟着乱颤,锅铲都差点拿不稳:“倒挂?哎呦我的天真,小哥那身手,挂树上算个啥?没挂房梁上盯着你睡觉就不错了!让你长点记性!”他凑近一步,压低了一点声音,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却丝毫未减,“打火机没了?烫个洞?该!下回再犯,信不信小哥直接把你挂树上风干?”
吴邪气得直跳脚,光着的那只脚丫子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王胖子!你还有没有点阶级感情了?咱俩可是革命战友!你就看着他欺负我?”
“阶级感情?”胖子眼睛一瞪,嗓门又拔高了,“阶级感情是让你同流合污的吗?是让你一起对抗小哥的‘暴政’吗?天真同志,你这思想很危险啊!要深刻反省!”他义正词严地说着,手里的锅铲挥舞得虎虎生风,仿佛在指点江山。
就在吴邪准备扑上去跟这个“叛徒”理论一番的瞬间,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胖子那件沾满油渍、同样松松垮垮的沙滩裤口袋。
口袋边缘,一个被揉得同样皱巴巴、但颜色和材质都无比眼熟的软烟盒,正大大方方地探出了一个小角。那款式,那磨损的程度,跟他刚才在榕树下掏出来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吴邪满腔的悲愤和控诉,就像一只被突然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瞬间哽在了喉咙里。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手指直直地指向胖子那个“罪证”,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脸上那副“原来你也是个叛徒”的震惊表情,代替了千言万语。
胖子顺着他的目光下意识地低头,也看到了自己口袋里露出的马脚。他脸上那副义正词严、幸灾乐祸的表情瞬间僵住,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小眼睛眨巴了两下,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飞快地掠过眼底。
厨房里,只剩下锅里热油“滋滋”的轻响,还有窗外不知疲倦的蝉鸣,依旧高亢而单调地聒噪着,盖过了这一刻凝固的尴尬。
门口的光线似乎被什么无声地切割了一下,一道颀长沉默的影子,像水一样安静地漫过了门槛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