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箭破空的风声灌进沈青雁耳孔,带着淬毒箭头特有的铁锈气味。她甚至能看清箭杆上缠绕的黑色咒符——那是南疆巫蛊的标记,沾肉即腐。身体比意识更快做出反应,她猛地向后蜷缩,后腰重重撞在梅树干上,疼得肺里的空气都炸开了。
"叮!"
火星贴着她的鼻尖飞溅,玄色衣角拂过脸颊时带着龙涎香的热浪。萧景渊半跪在地,青铜面具挡住了大半张脸,唯有紧抿的薄唇泛着青白。那支毒箭被他用掌心硬生生夹住,箭尖没入血肉半寸,乌黑的血液顺着指缝滴在她靴尖前的石板上。
"跑!"他又是这个字,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
沈青雁的目光却被钉死在他流血的手上。面具人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灼热的血蹭在她苍白的皮肤上,烫得她浑身一颤。这个疯子!她想甩开他,身体却不听使唤地跟着他冲向别院深处。
厮杀声不知何时漫过了院墙,火把的光焰把梅树枝桠照得如同鬼影。萧景渊的侍卫正与一群黑衣蒙面人缠斗,那些人身形矫健,招式狠辣,竟像是训练有素的禁军。更远处传来沈家军熟悉的号角声,三长两短——那是请求援军的信号。
"燕昭在外面设了埋伏?"沈青雁的声音发颤。
萧景渊突然停下脚步,拽着她躲进假山石洞里。潮湿的石壁贴着后背,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声。他扯下面具扔在地上,露出那张俊美却布满戾气的脸。月光从石缝漏进来,刚好照见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
"不然你以为,沈家那点残兵能冲破朕的禁军?"他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对上自己的眼睛,"燕昭从头到尾就是在利用你!他要的不是沈家军,是朕的江山!"
沈青雁的牙齿咯咯作响,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她想起那些跟着父兄出生入死的老兵,想起他们粗糙手掌里的老茧,想起他们每次出征前塞给她的野梅子..."不可能!"她猛地推开萧景渊,后背撞在冰冷的石壁上,"燕昭是我爹的旧部,他答应过我要为沈家翻案!"
"翻案?"萧景渊突然低笑出声,笑声在狭小的石洞里回荡,震得她耳膜发疼,"等他拿到沈家军的虎符,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这个前朝余孽!"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你以为三年前是谁把你从冷宫救出来的?是谁暗中保护你?又是谁..."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又是谁在你每次遇险时,比你自己还着急?"
沈青雁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无数个深夜里悄然出现在窗台上的伤药,想起每次被刺客追杀时总会及时赶到的"神秘人",想起那些看似巧合的"偶遇"...难道都是他?不可能!这个害死她父兄的刽子手,怎么可能会保护她?
"你骗我!"她嘶吼着,拳头雨点般砸在他胸口,"萧景渊,你这个骗子!你杀了我全家,现在还想骗我?!"
萧景渊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口。那里隔着玄色劲装,能清晰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像受惊的野兽。"摸清楚,"他的呼吸喷洒在她额头,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沈青雁,这颗心到底是真是假。"
石洞外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紧接着是苏慕言痛苦的闷哼。沈青雁浑身一僵,猛地推开萧景渊冲了出去。月光下,苏慕言的白衫已被鲜血浸透,他半跪在地上,手里的软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而他对面站着的,正是那个她曾经无比信任的人——燕昭。
燕昭穿着沈家军的副将铠甲,手里把玩着一枚虎符,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沈姑娘,别来无恙?"他的声音依旧温和,眼神却冷得像冰。
"虎符..."沈青雁的声音颤抖,"我爹的虎符,怎么会在你手里?"
"自然是沈将军'托孤'给我的。"燕昭轻笑一声,踢了苏慕言一脚,"可惜这位苏公子太碍事,非要护着你这个小麻烦。"
苏慕言咳出一口血沫,挣扎着看向沈青雁:"青雁...快走...虎符是假的..."话音未落,燕昭的长剑已刺穿他的胸膛。
"不——!"沈青雁撕心裂肺地喊道,疯了一样冲向苏慕言。
就在这时,萧景渊突然从后面抱住她,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别看!"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青雁,别看!"
沈青雁眼睁睁看着苏慕言的身体软倒在地,白衫上的血迹像红梅般绽放。那个总是温柔笑着叫她"沈姑娘"的白衣公子,那个在密林中拼死保护她的苏慕言,就这样...死了?眼泪终于决堤,滚烫地砸在萧景渊的手背上。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声音空洞得不像自己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燕昭缓缓转过身,手里的虎符在月光下闪着冷光:"沈姑娘,识时务者为俊杰。陛下昏庸无道,残害忠良,你我联手,定能匡扶正义,还沈家一个清白。"
萧景渊突然怒吼一声,抱着沈青雁腾空而起。沈青雁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萧景渊的软剑不知何时已出鞘,剑光如练,瞬间就斩断了燕昭的发髻。"朕的女人,你也敢动?"他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燕昭,今日朕定要你血债血偿!"
刀剑相击的脆响在夜空中回荡,沈青雁被萧景渊护在身后,只能看见他玄色的背影在月光下不断穿梭。他的左肩还在流血,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动作,反而越发凌厉,招招致命。燕昭显然不是他的对手,几招下来就被逼得连连后退。
"撤!"燕昭当机立断,转身就跑。他的手下们立刻围上来掩护,与萧景渊的侍卫缠斗在一起。
萧景渊没有追,他站在月光下,胸口剧烈起伏,玄色劲装已被鲜血染透。沈青雁看着他肩上的伤口,那里的血色发黑——是刚才那支毒箭的毒!
"你中毒了..."她下意识地想去碰他的伤口,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萧景渊突然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他踉跄了一下,沈青雁急忙扶住他,才发现他的身体烫得惊人。"傻瓜..."他突然笑了,伸手擦掉她脸颊上的泪痕,指尖冰凉,"哭什么...朕不是还活着吗?"
"为什么要救我?"沈青雁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在她心头的问题,"你杀了我父兄,为什么还要救我?"
萧景渊的眼神暗了下去,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沙哑:"因为...你是沈青雁啊..."
这个答案等于没说,却让沈青雁的心莫名一痛。她想起三年前那个红烛摇曳的新婚夜,他也是这样抱着她,说:"青雁,你是第一个敢对朕说不的女人。"那时的他,眼神里没有帝王的冷漠,只有少年人的执拗和...温柔?
"陛下!"一个侍卫突然冲过来,跪在地上,"燕昭的人已经撤退,我们是否要追击?"
萧景渊松开沈青雁,眉头紧锁:"不用。传令下去,加强戒备,任何人不得进出别院。"他顿了顿,看向沈青雁,"把沈姑娘带回房,没有朕的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
侍卫应了声是,伸手想去扶沈青雁。沈青雁却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萧景渊:"你要软禁我?"
萧景渊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却抿成一条直线:"青雁,现在外面不安全。等朕处理完这些事..."
"处理完?"沈青雁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处理完燕昭,再处理我吗?萧景渊,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她指着苏慕言的尸体,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他为了救我死了!我父兄为了你的江山死了!现在你还想把我关起来,像三年前一样软禁我吗?"
"不是的..."萧景渊想解释,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黑血喷在地上。
"陛下!"侍卫惊呼着想去扶他,却被他挥手挡开。
沈青雁看着那口黑血,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她知道,那是毒发的迹象。南疆巫蛊之毒,无解。
"你..."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萧景渊的视线开始模糊,他看着沈青雁,突然笑了:"青雁...如果...如果有下辈子..."他的话还没说完,身体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萧景渊!"沈青雁惊呼着冲过去,抱住他倒下的身体。他的体温滚烫,呼吸却越来越微弱。
"陛下!"侍卫们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想把萧景渊抬起来。
"别动他!"沈青雁厉声喝道,眼泪滴在萧景渊的脸上,"去找太医!快去找太医!"
侍卫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动。他们知道,南疆巫蛊之毒无药可解,找太医也只是徒劳。
沈青雁看着萧景渊苍白的脸,突然想起什么。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那是张太傅之前偷偷塞给她的,说是能解百毒的灵药。她颤抖着打开瓶塞,将里面的药丸倒在手心——只有一颗,黑乎乎的,散发着奇异的香气。
"青雁..."萧景渊突然抓住她的手,眼神涣散,"别...浪费..."
沈青雁没有理他,她捏开他的嘴,将药丸塞了进去。然后她俯下身,贴上他的唇,将自己的气息渡进他的嘴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知道不能让他死。这个害死她全家的仇人,这个屡次救她性命的疯子,这个让她爱恨交织的男人...不能死!
药丸滑入喉咙的瞬间,萧景渊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推开沈青雁,咳出更多的黑血,脸色却渐渐恢复了一丝红润。
"陛下!"侍卫们又惊又喜。
沈青雁瘫坐在地上,看着萧景渊被侍卫们抬走,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出她苍白的面容和空洞的眼神。
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对是错。救了萧景渊,就等于背叛了死去的父兄和苏慕言。可不救他...她又做不到。
夜风卷起地上的血迹,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飘向远方。沈青雁看着苏慕言冰冷的尸体,又看了看萧景渊消失的方向,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这场权力的游戏里,到底谁才是赢家?
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赢家。
寒铁药镊夹着银针穿透夜雾,针尖悬在萧景渊发青的唇瓣上方时,沈青雁突然攥住了太医的手腕。满室浓重的药味里,她能清晰分辨出那人腕骨的颤抖——连太医院首座都在害怕。
"扎错寸许,就割了你的手。"她声音很轻,却让鎏金药炉里的炭火噼啪声都骤然停止。
老太医喉结滚动着转头,正对上女子眼底的死寂。三日前还在他面前哭着讨要安神汤的姑娘,此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从她紧握的拳缝里丝丝缕缕渗出来,与药香搅成某种令人窒息的粘稠。
萧景渊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染血的唇突然动了动:"雁儿......"尾音碎在急促的吸气里,冷汗顺着他挺直的鼻梁滑进络腮胡茬。沈青雁看见他搭在锦被外的手指痉挛着蜷缩,指节泛白得像要捏碎什么。
"陛下脉象紊乱,蛊毒已侵入心脉......"太医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残叶,"那枚解毒丸只能暂缓毒性,若要根除......"
"根除需要什么?"沈青雁打断他,目光掠过萧景渊脖颈暴起的青筋——那里盘踞着极淡的青黑色纹路,入夜后会像活物般蠕动。
药杵捣着雪莲的闷响突然停在空气中。老太医摘下眼镜擦着水雾,枯瘦的手指在药柜第三层摸索:"南疆巫蛊需以毒攻毒......需得用三百年份的七星海棠做药引,可那......"
"我知道哪里有。"沈青雁突然起身,玄色裙摆扫过药炉腾起的白雾。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积雪压弯的梅枝,月光在她侧脸刻出冷硬的轮廓,"告诉禁军校尉,备马。"
靴底踏上青石砖的瞬间,萧景渊突然从背后攫住她的手腕。男人掌心烫得惊人,青黑纹路已蔓延到虎口,却仍死死攥着她不放。沈青雁回头时正对上他骤然清明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惊涛骇浪。
"不准去。"他扯着她跌坐在床沿,血腥味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七星海棠长在断魂崖,燕昭必定......"
"苏慕言的尸体还在冰窖里。"沈青雁掰开他的手指,指腹触到他掌心未愈的箭伤时微微发颤,"我总得为他做点什么。"
厢房的门被寒风撞开又砰地合上。萧景渊看着空荡荡的床沿,突然咳出半口血沫溅在明黄被褥上。守在外间的侍卫听见瓷器碎裂声,冲进来时正看到帝王将一枚玄铁令牌捏得变形,指缝间渗出的血珠在令牌龙纹上蜿蜒成河。
"传朕旨意。"他声音喑哑如磨过砂石,"调三千铁骑封锁断魂崖,违令者......斩。"
晨雾漫过城墙时,沈青雁的马已奔出三十里。她拢了拢被霜雪打湿的斗篷,突然看见官道尽头立着个熟悉身影。那人披着沈家军旧年的残破铠甲,背后箭篓里插着七支雕翎箭,晨曦在他腰间虎符上淬出冷光。
"沈姑娘还是这么心急。"燕昭摘下沾雪的头盔,发丝间凝结的冰碴簌簌落地,"连陛下的铁骑都追不上你。"
沈青雁握紧了缰绳,指节泛白:"把七星海棠交出来。"
"可以。"燕昭突然笑了,从箭袋抽出支箭矢抛给她,"用这个换。"
青铜箭镞擦着她脸颊飞过,钉在身后老槐树的树心。沈青雁看见箭杆缠满的黑色咒符正在蠕动,与萧景渊身上的蛊毒纹路上同出一辙。寒风吹动她鬓角的碎发,远处突然传来沉闷的马蹄声自八方涌来。
"陛下的三千铁骑,"燕昭轻抚着腰间佩剑,剑穗上的狼牙在晨雾里若隐若现,"此刻恐怕正陷在我布下的尸蛊阵里。沈姑娘是要去救他,还是......"
话音未落,沈青雁的匕首已抵上他咽喉。刀锋折射的寒光里,她看见自己眼底跳动的猩红——那是三日前苏慕言倒下时溅在她衣襟上的血,至今未洗。
"我数到三。"她手腕下压,血珠顺着刀刃滚落在雪地里。
燕昭突然抓住她握刀的手,将冰冷的刀锋转向她自己心口:"你杀了我,就永远不会知道三年前沈将军真正的死因。"远处铁骑撕心裂肺的惨叫骤然响起,沈青雁看见燕昭身后的雾霭里,无数青黑色藤蔓正破土而出,朝着京城的方向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