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薄雾，为柳府镀上一层金边。
柳明鸢立于正堂，双手交叠于腹前，淡青色儒裙的袖口绣着银线暗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她看似平静，实则指尖微微发凉——今日有宫中使者将至，却不知是福是祸。
“姑娘，来了！”丫鬟翠儿小跑进来，脸颊因急促而泛红。
柳明鸢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襟。
门外已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八名锦衣侍卫分列两侧，一位身着绛紫色官袍的内监手持明黄圣旨缓步而入。
阳光透过窗棂，将圣旨上的龙纹映得栩栩如生。
“柳氏明鸢接旨——”
内监尖细的嗓音在堂内回荡。
柳明鸢屈膝跪下，额头几乎触地。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耳中血液奔涌的声音几乎盖过了宣读声。
…“念其于驱妖除魔之事上有卓越表现，且才智过人，特封为司妖监顾问，辅佐司妖监行事，即刻上任，不得有误。钦此。”
最后一个字落下，堂内静得能听见针落。
柳明鸢缓缓抬头，阳光正好照在她脸上，映得那双杏眼如同琥珀般透亮。
“臣女柳明鸢，领旨谢恩。”
她双手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丝绢的触感冰凉顺滑。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云梦山上那个月夜，想起与萧景珩并肩作战的场景。
原来那场冒险，竟为她带来了如此转折。
内监微微躬身：“柳顾问，司妖监已备好车马，请随咱家前往赴任。”
柳明鸢点头，转身对管家低声交代几句，便随使者出门。
府门外，一队侍卫护着一辆黑漆马车等候多时。
她踏上马车时，余光瞥见街角几个探头探脑的身影——消息传得真快，看来她这个新任顾问，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穿过繁华的东市，渐渐驶向城郊。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开始爬坡，周围的树木越发茂密。
当马车停在一座古朴的建筑群前时，柳明鸢掀开车帘，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司妖监比她想象中更为宏伟。
灰黑色的石墙依山而建，主楼飞檐翘角，形如展翅的雄鹰。
门前两尊石兽不是常见的狮子，而是形似麒麟却生着独角的异兽，双目镶嵌着赤红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獬豸，能辨忠奸，识妖邪。…内监见她驻足观望，解释道，”司妖监门前立此兽，寓意明察秋毫。”
柳明鸢点头，随内监踏入大门。
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两侧站着数十名身着统一制服的官员和修行者，目光或探究或审视地落在她身上。
她能感觉到那些视线中的重量——好奇、怀疑，甚至还有几分敌意。
回廊尽头是一间宽敞的大堂，四壁挂满了地图与图表，标注着各地妖患情况。
正中央的檀木案几后，萧景珩负手而立。
他今日未着铠甲，而是一身灰白色官服，腰间玉带束出劲瘦的腰身，那柄青锋剑依然悬在身侧。
“萧大人，柳顾问到了。”内监躬身禀报。
萧景珩转过身来，晨光从侧面窗棂透入，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他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柳明鸢，最终停在她手中的圣旨上。
“有劳公公。”他微微颔首，待内监退下后，才淡淡道，“柳姑娘，别来无恙。”
柳明鸢敛衽一礼：“托将军的福。”
“现在该称萧大人了。”萧景珩纠正道，“既然圣上钦点你为顾问，想必有过人之处。司妖监不养闲人，希望柳顾问尽快熟悉职责。”
他从案几上取过一卷竹简递来：“这是司妖监的章程与近期案卷，今日你先研读这些。明日我会考校，若连基本条例都不清楚...”
“萧大人放心。…柳明鸢接过竹简，指尖不经意间与他相触，一触即分，“我既领了圣命，自当尽心竭力。”
萧景珩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干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冷峻：“很好。你的值房在东厢第二间，巳时会有书吏带你熟悉环境。”
他转身走向内堂，却又停住脚步：“对了，司妖监卯时点卯，酉时散值，无故不得缺席。”
柳明鸢唇角微扬：“萧大人是怕我起不来？”
萧景珩背影一僵，没有回答，大步离去。
东厢的值房比想象中舒适。
一桌一椅，一架书柜，临窗还设了一张小榻。
柳明鸢放下竹简，推开窗户，山风夹杂着草木清香扑面而来。
远处层峦叠嶂，云雾缭绕，倒是个清静的好地方。
她展开竹简，开始仔细阅读。
司妖监设立于先帝时期，专司缉拿作乱妖物，维护人间秩序。
监内分设缉妖、研妖、镇妖三司，各司其职。
而她这个“顾问”之职，竟是新设，职责模糊地写着“参赞机要，辅佐行事”。
“看来是专门为我设的职位…”柳明鸢喃喃自语，继续翻阅案卷。
近三个月来，盛京周边妖患频发，尤其是城西鬼市一带，几乎每旬都有妖物伤人的报告。
正当她专注阅读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柳顾问，萧大人命我带您去用午膳。”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
膳堂设在西厢，十几张长桌排列整齐，已有不少人在用餐。
柳明鸢的出现引来不少侧目，她泰然自若地取了饭菜，在一张空桌前坐下。
“我可以坐这里吗？”方才引路的女子端着食盘站在一旁。
她约莫二十出头，一身浅褐色制服，眉眼清秀。
“请便。”柳明鸢微笑。
“我叫苏芸，是研妖司的书吏。”女子坐下后小声道，“柳顾问是近五年来第一位女官呢。”
柳明鸢挑眉：“之前没有女子在司妖监任职？”
苏芸摇头：“司妖监常要与妖物搏斗，向来认为女子力弱…啊，我不是说您…”她突然意识到失言，脸涨得通红。
柳明鸢不以为意：“无妨。萧大人…在司妖监多久了？”
“萧大人？”苏芸眼睛一亮，“他三年前调任司妖监统领，之前是禁军教头。据说他剑术超群，曾独力斩杀过一头百年道行的山魈。”
正说着，膳堂门口突然一阵骚动。
萧景珩大步走入，所过之处众人纷纷行礼。
他径直走到取餐处，取了简单的饭菜，独自坐在最角落的位置。
“萧大人从不与人共餐？”柳明鸢好奇地问。
苏芸压低声音：“萧大人性子冷，除了公务很少与人交谈。不过他对下属很公正，从不苛责。”
柳明鸢若有所思地看向那个孤寂的身影。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肩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显得与周遭热闹格格不入。
午后，柳明鸢回到值房继续研读案卷。
一份关于鬼市的报告引起了她的注意——近月来，鬼市附近频繁出现小型妖物聚集现象，且似乎有组织性。
最奇怪的是，每次司妖监派人巡查，却总是一无所获。
“像是有人…或有妖在操控…”她轻声自语，提笔在纸上记下疑点。
黄昏时分，柳明鸢刚整理好今日所得，门外又响起敲门声。
这次是萧景珩本人，他站在门外，逆光中的身影格外挺拔。
“读完了？”他开门见山地问。
柳明鸢点头：”大致了解了司妖监的运作。萧大人是来考校我的？”
萧景珩走进值房，目光扫过桌上整齐的笔记：”说说你对近期妖患的看法。”
”城西鬼市的妖物聚集绝非偶然。”柳明鸢直截了当，”案卷记载，每次聚集都在月亏之夜，且地点都在废弃的城隍庙附近。我怀疑那里可能有吸引妖物的东西，或者…有人在操纵它们。”
萧景珩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继续说。”
“还有，这些妖物种类繁杂，本不该和平共处，却能有组织地行动，甚至懂得避开巡查。”柳明鸢指着自己画的图表，“这背后必定有更强大的存在在指挥。”
萧景珩沉默片刻，突然问道：“月影貂，你可知其弱点？”
柳明鸢一怔，随即会意——这是在考校她的妖物知识。
她从容答道：“月影貂习性狡猾，多出没于月圆之夜，其弱点在于尾巴，尾巴受损则法力大减。”
“赤焰蟒呢？”
“赤焰蟒皮糙肉厚，唯独双眼畏光，可用强光照射令其失明。”
“若遇群妖围攻？”
“可先以法器定住妖王，再逐一击破。”
一问一答间，萧景珩的问题越发刁钻，柳明鸢却对答如流。
最后，他甚至问到了几种极为罕见的妖物特性，柳明鸢依然能准确回答。
萧景珩终于停下，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读过《百妖图鉴》？”
”家父收藏的孤本。”柳明鸢坦言，“自幼翻阅，略有心得。”
“难怪圣上会钦点你。”萧景珩语气依然冷淡，但眼中敌意已减了几分，“既然你看出鬼市有问题，今夜随我去探查一番。”
柳明鸢讶然：“今夜？”
“月亏之夜，正是案卷记载的妖物聚集之时。”萧景珩转身走向门口，“戌时在监门口集合，带上你的法器。”
夜幕低垂，盛京渐渐安静下来。
柳明鸢换了一身利落的夜行衣，腰间暗袋装着祖传玉符和几样简单法器。
她来到监门口时，萧景珩已等候多时。
他也换了一身黑色劲装，青锋剑用布包裹着背在身后，整个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跟紧我。”萧景珩简短地说，随即迈步向前。
两人避开大路，专走小巷，很快来到城西。
这里的建筑低矮破旧，街道狭窄曲折，空气中弥漫着腐败与潮湿的气味。
鬼市尚未开市，但已有零星灯火在暗处闪烁。
“前面就是废弃的城隍庙。”萧景珩压低声音，指向一处黑影憧憧的建筑，“我先去探查，你在此等候。”
柳明鸢刚要反对，萧景珩已经如鬼魅般掠出。
她轻叹一声，只得按捺住性子等待。
约莫一刻钟后，萧景珩返回，眉头紧锁。
“庙内有动静，至少五只妖物，似乎在布置什么。”他简短汇报，“你留在外面接应，我进去解决它们。”
柳明鸢摇头：“既然可能是组织性行动，更应该一探究竟。我与你同去。”
萧景珩还想反对，但看到她坚定的眼神，最终只是简短地点头：“跟紧我，不要擅自行动。”
两人悄无声息地靠近城隍庙。
破败的围墙塌了一角，正好容人通过。
院内杂草丛生，正殿的门窗早已腐朽，从缝隙中透出微弱的光芒。
柳明鸢屏息凝神，透过窗缝向内望去。
只见五只形态各异的妖物正在殿内忙碌，它们围着一个用鲜血画成的诡异法阵，法阵中央放着一个精致的玉盒。
一只形似狐狸却生着三尾的妖物正指挥其他妖物调整法阵的纹路。
“那是…聚元阵？"柳明鸢压低声音，"它们在提炼元丹！”
萧景珩显然也认出了这个邪恶法阵，眼中寒光一闪：“必须阻止它们。”
就在此时，殿内的狐妖突然抬头，鼻子抽动着：“有人类的气味！”
“被发现了！”萧景珩一把推开殿门，青锋剑已然出鞘，“柳明鸢，退后！”
五只妖物同时发出刺耳嘶吼，扑向闯入者。
萧景珩剑光如电，瞬间斩落最前面一只狼妖的头颅。
柳明鸢却没有退后，而是迅速从腰间取出三枚银针，手腕一抖，银针精准地刺入另一只蛇妖的七寸。
“小心左边！”她突然喊道。
萧景珩侧身避过一只熊妖的扑击，反手一剑刺穿其咽喉。
剩下的两只妖物见状，竟不战而逃，直扑法阵中央的玉盒。
“它们要带走元丹！”柳明鸢急道。
千钧一发之际，她想起了祖传玉符。
毫不犹豫地取出玉符，注入灵力，玉符顿时蓝光大盛。
她将玉符掷向法阵，玉符在空中划出一道蓝色弧线，正好落在法阵中央。
“轰”的一声闷响，蓝光与血色法阵相撞，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法阵寸寸碎裂，玉盒被震飞，落在柳明鸢脚边。
两只妖物发出凄厉惨叫，被反噬的灵力击倒在地。
萧景珩趁机上前，一剑一个结果了它们。
殿内重归寂静，只有法阵残余的血色符文还在微微发光。
柳明鸢捡起玉盒，小心地打开一条缝。
里面是一颗鸽卵大小的珠子，通体赤红，内部似有火焰流转。
“果然是元丹。”她轻声道，“看这成色，至少是百年道行的妖物所炼。”
萧景珩收剑入鞘，走到她身边：“你刚才用的玉符…”
“家传之物，专克妖邪。”柳明鸢简短解释，将玉符收回腰间，“这元丹怎么办？”
“带回司妖监封印。”萧景珩接过玉盒，“今夜之事，证明你的判断没错。鬼市确实有蹊跷。”
柳明鸢望向殿外漆黑的夜色：“这些妖物背后，恐怕还有更强大的存在…”
先回去再说。"萧景珩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悄然离开城隍庙。回程路上，柳明鸢忽然问道：“萧大人为何独自去探查？司妖监那么多人手…”
“人多眼杂。”萧景珩淡淡道，“此事蹊跷，越少人知道越好。”
柳明鸢若有所思地点头。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渐渐融为一体。
回到司妖监，萧景珩将元丹锁入特制的铁柜，又施了几道封印。
忙完这些，已是子夜时分。
“明日我会派人监视鬼市。”他送柳明鸢到值房门口，“今日…你表现不错。”
这句简单的肯定，从他口中说出显得格外珍贵。柳明鸢微微一笑：“萧大人过奖。只是尽本分而已。”
萧景珩点点头，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在长廊的灯火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拐角处。
柳明鸢回到值房，取出玉符仔细端详。
今晚使用后，玉符上那道细微的裂痕似乎又扩大了些许。
她轻叹一声，将玉符贴身收好。
窗外，一弯新月悄然西沉。
盛京的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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